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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二十四回 释番将刘豫降金献玉玺邦昌拜相诗曰:刘豫降金实可羞,邦昌献玺岂良谋?欺君卖国无双士,吓鬼瞒神第一流。

  话说当时岳爷要把吉青斩首,吉青大叫:“无罪!”岳爷道:“我怎样吩咐你,却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。”便向铜先文郎喝问道:“你这等诡计,只好瞒吉青,怎瞒得我过?你实说是何等样人,敢假装粘罕替死?”铜先文郎暗想:“中原有了此人,我主休想宋室江山也。”便叫道:“岳南蛮,我狼主乃天命之主,怎能被你拿了?我非别人,乃金国大元帅铜先文郎便是。”岳爷道:“吉青,你听见么?”吉青道:“我见他这般打扮妆束,只道是粘罕,那晓得他会掉换的?大哥要杀我,就与他一同杀罢了!”众军士俱跪下讨饶。岳爷道:“也罢,今日初犯,恕你一次。

  日后倘再有误事,王法无亲,决不容情!”吉青谢了起来。岳爷道:“就着你领兵二百,把番将并马匹军器,押解前往大营报功。”

  吉青领令,押解了铜先文郎并所获遗弃物件,一路来到刘豫营前,叫小校禀知,好放过去到元帅大营。刘豫闻报,即命传宣官引吉青进见。吉青叩禀:“岳统制杀败番兵十万,活促番将一员,得了许多军器马匹,现解在营门,乞元帅看验明白,好让路与小将到大元帅营中去报功。”刘豫听了这一番言语,口中不说,心内暗想:“金兵十分厉害,南朝并无一人敢当。岳飞初进之人,反有这等本事!我想他只用八百兵丁,便杀败了十万人马,擒命了番邦元帅。若还论功,必定职居吾上。”想了一会,说道:“有了,索性待我占了,后来的功再让他罢。”主意已定,便假意开言道:“吉将军,你同岳统制杀败番兵,擒获番将,这件功劳不小!但你去到大营报功,须要耽搁时日。你营中乏人,恐金兵复来。我与你统制犹如弟兄一般,不如我差人代你送往元帅处。你与我带了猪羊牛酒,先回本营去犒赏三军罢。”吉青不知是计,即便谢了刘豫。刘豫吩咐家将,整备猪羊牛酒,交与吉青带回本寨去,分犒众军,不提。

  且说刘豫将铜先文郎囚在后营,解来物件暂且留下。把文书写停当封好了,叫旗牌上来吩咐道:“你到大营内去报功,大元帅若问你,你说金兵杀来,被本帅杀败,拿住一个番将囚在营中,若是大元帅要,就解送来;若是不要,就在那边斩了。

  元帅问你,说话须要随机答应,不可漏了风声。”旗牌得令出营,望大营而来。

  再说胡中军回营,换了衣服,来见元帅。元帅便问:“所探之事如何?”胡中军将到了青龙山、爬在树顶上一夜所见之事,细细禀知。元帅道:“难为你了,记上你的功劳。”到了次日,元帅升帐,聚集众节度、各总兵议事。众将参见已毕,有传宣官上来禀道:“二队先锋刘节度差旗牌来报功,在营门外候令。”元帅道:“令他进来!”那旗牌官进来,叩了头,将文书呈上。张元帅拆开观看,原来又将岳先锋的功劳冒去了,便吩咐赏了旗牌:“且自回营,可将所擒番将,活解来营。

  待本帅这里叙功,送往京师,候旨便了。”旗牌叩谢出营而去。

  张元帅打发了旗牌出营,便向众将道:“两次杀败番兵,俱系前队岳飞大功。

  今刘豫蔽贤冒功,朝廷正在用人之际,岂容奸将埋没才能,以至赏罚混乱?本帅意欲将他拿来斩首示众,再奏朝廷,那一位将军前去拿他?”言未毕,胡中军上前禀道:“元帅若去拿他,恐有意外之变。不如差官前去,传元帅之令,请他到来议事,然后聚集众将,究明细底。然后斩他,庶众心诚服,他亦死而无怨。”元帅道:“此计甚妙,就着你去,请他到大营来,商议军机,不得有误。”中军得令,出营上马,往刘营来。

  不道元帅帐下,有一两淮节度使曹荣,却与刘豫是儿女亲家。当时亲见元帅命中军去赚刘豫,心想:“他的长子刘麟,却是我的女婿。父子性命,旦夕难保,叫我女儿怎么好!”遂悄悄出帐,差心腹家将,飞马往刘营报知。此时刘豫正在营中盼望那报功的旗牌,不见回来,忽传宣进营禀说:“两淮节度使曹爷,差人有紧急事要见。”刘豫即着来人进见,来人进营,慌慌张张叩了头,说道:“家爷不及修书,多多拜上:今大元帅探听得老爷冒了岳先锋的功劳,差中军官来请老爷到大营假说议事,有性命之忧,请老爷快作计较。”刘豫听了,大惊失色,忙取白银五十两,赏了来人,说道:“与我多多拜上你家爷,感承活命之恩,必当重报。”来人叩谢,自回去了。

  刘豫想了一会,走到后营,将铜先文郎放了,坐下道:“久闻元帅乃金邦名将,误被岳飞所算。我观宋朝气数已尽,金国当兴,本帅意欲放了元帅,同投金国,不知元帅意下若何?”铜先文郎道:“被掳之人,自分一死,若蒙再生,自当重报。

  吾狼主十分爱才重贤,元帅若往本国,一力在我身上保举重用。”刘豫大喜,吩咐整备酒饭,一面传令收拾人马粮草。正待起行,旗牌恰回来缴令,说:“大元帅命将所擒番将,国解大营,请旨定夺。”刘豫大笑,遂鸣鼓集众将士,参见已毕。刘豫下令道:“新君年幼无知,张所赏罚不明。今大金狼主重贤爱才,本帅已约同金国元帅,前去投顺。尔等可作速收拾前去,共图富贵。”言未毕,只听得阶下一片声说道:“我等各有父母、妻子在此,不愿降金。”哄的一声,走个罄荆刘豫目瞪口呆,看看只剩得几名亲随家将,只得和铜先文郎带领了这几人上马。又恐怕岳飞兵马在前边阻碍,只得从小路大宽转取路前行。

  忽见后面一骑马飞奔赶来,叫道:“刘老爷何往?”刘豫回头看时,却是中军,便问:“你来做甚么?”中军道:“大老爷有令箭在此,特请元帅速往大营议事。”

  刘豫笑道:“我已知道了!我本待杀了你,恐没有人报信。留你回去,说与张所老贼知道,我刘豫堂堂丈夫,岂是池中之物,反受你的节制?我今投顺金国,权寄这颗驴头在他颈上,我不日就来取也。”吓得中军不敢做声,回转马头就走,不知是那个走漏了风声。飞跑赶回大营,来报与张元帅。张元帅随即修本,正要差官进京启奏,忽报圣旨下。张所接旨宣读,却是命张所防守黄河,加封岳飞为都统制。张所谢恩毕,随将所写奏明刘豫降金、岳飞得功的本章,交与钦差带进京去呈奏。命岳飞领军前行,同守黄河。且按下慢表。

  再说那粘罕在青龙山被岳飞杀败,领了残兵,取路回到河间府来见兀术。兀术道:“王兄有十万人马,怎样反败于宋兵之手?”粘罕道:“有个岳南蛮,叫做岳飞,真个厉害!”就把他独来踹营并水火埋伏之事,细细说了一遍。兀术道:“并未曾听见中原有什么岳飞,不信如此厉害。”粘罕道:“若没有铜先文郎替代,我命已丧于夹山道上矣!”兀术听了大怒道:“王兄,你且放心,待某家亲自起兵前去,渡黄河拿住岳飞,与王兄报仇。直捣金陵,踏平宋室,以泄吾恨!”那兀术正在怒烘烘的要拿岳飞,却有小番来报:“铜先文郎候令。”兀术道:“王兄说他被南蛮拿去,怎得回来?”就着令:“传进来!”

  且说那铜先文郎,同着刘豫抄路转到金营,即对刘豫说道:“元帅可在营门外等等,待我先去禀明,再请进见。”刘豫道:“全仗帮衬!”铜先文郎进了大营,一直来到兀术帐前跪下叩头。兀术道:“你被南蛮拿去,怎生逃得回来?”铜先文郎将刘豫投降之事,说了一遍。兀术道:“这样奸臣,留他怎么,拿来‘哈喇’了罢!”哈迷蚩道:“狼主不可如此!且宣他进来,封他王位,安放他在此,自有用处。”兀术听了军师之言,就命平章宣进朝见,封为鲁王之职,镇守山东一带。刘豫谢恩,不表。

  再说张元帅兵至黄河,就分拨众节度各处坚守。岳飞同着吉青,向北扎下营寨守祝张元帅自领大兵攻取汴京。那张邦昌闻知张元帅领兵来取城,心生一计,来至分宫楼前见太后,启奏道:“兀术兵进中原,不日来抢汴京。今康王九殿下在金陵即位,臣欲保娘娘前往。望娘娘将玉玺交付与臣,献与康王去。”娘娘闻奏,两泪交流道:“今天子并无音信,要这玉玺何用,就交与卿便了。”张邦昌骗了玉玺,到家中收拾金珠,保了家小出城,竟往金陵去了。

  再说张元帅兵至汴梁,守城军士开城迎接。张所进城,请了娘娘的安。娘娘就将张邦昌骗去玉玺、带了家眷不知去向,与张所说知。张所奏道:“四面皆有兵将守住,不怕奸臣逃去!臣差人探听奸人下落,再来复旨。”元帅辞驾出朝,将兵守住汴梁,不表。

  再说张邦昌到了金陵,安顿家眷,来至午门,对黄门官道:“张邦昌来献玉玺,相烦转达天聪。”黄门官奏知高宗。高宗问众臣道:“此贼来时,众卿有何主见?”

  李太师奏道:“张邦昌来献玉玺,其功甚大,且封他为右丞相。但他本心不好,主公只宜疏远他,他就无权矣!”高宗大悦道:“可宣上殿来。”邦昌来至殿前俯伏。

  高宗道:“卿之前罪免究,今献玉玺有功,官封右丞相之职。”邦昌谢恩而退。到了次日,邦昌上殿奏道:“臣闻兀术又犯中原,有岳飞青龙山大战,杀得番兵片甲无存。若无此人,中原难保,真乃国家之栋梁也!现为都统,不称其职。以臣愚见,望主公召他来京,拜为元帅,起兵扫北,迎请二帝还朝,天下幸甚!”高宗听了,暗想:“好虽好,我总不听你。”遂说道:“卿家不必多言,孤自有主意。”邦昌只得退出。

  回至家中,想道:“这样本章,主公不听,虽为丞相,总是无权了。”正在无计可使,适值侍女荷香送茶进来。邦昌观看,颇有姿色,便想:“不若认为己女,将他送进宫中。倘得宠用,只要诱他荒淫酒色,不理朝政,便可将天下送与四狼主了。”遂与荷香说知,荷香应允。

  张邦昌次日妆扮荷香,上了车子,推往午门。郊昌进朝奏道:“臣有小女荷香,今送上主公,伏侍圣驾,在午门候旨。”那个少年天子,一闻此言,即传旨宣召。

  荷香拜伏金阶,口称:“万岁!”高宗观看大悦,遂传旨命太监送进宫去。李纲出班奏道:“请主公送往西宫。”邦昌又奏道:“望主公降旨,召岳飞回朝,拜帅扫北。”高宗传旨,就命邦昌发诏去召岳飞。高宗自回宫去,与荷香欢叙,不表。

  且说张邦昌将旨放在家中,不着人会召岳飞,算定黄河往返的日子,邦昌却来复旨,回奏:“岳飞因金兵犯界,守住要地。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因此不肯应诏。”高宗道:“他不来也罢了。”

  且说李太师在府中与夫人说起张邦昌献女之事,夫人道:“他为不得专权,故送此女,以图宠用耳。”太师道:“夫人之言,洞悉奸臣肺腑,老夫早晚也要留心。”

  正说之间,只见檐下站着一人。太师道:“你是何人?”那人过来跪下叩头道:“小人是张保。”太师道:“张保,我一向忘了,只为国事匆忙,不曾抬举你。也罢,你去取纸笔过来。”张保就去取了文房四宝来放在桌上。太师爷就写起一封书来,封好了,对张保说:“我荐你到岳统制那边去做个家丁,你可须要小心伏侍岳爷!”张保道:“小人不去的!古人云宰相的家人七品官。怎么反去投岳统制?”

  李太师说道:“那岳统制真是个人中豪杰,盖世英雄,文武双全。这样的人不去跟他,还要跟谁去?”张保道:“小人且去投他,如若不好,仍要回来的。”当时叩别了太师,出了府门,转身来到家中,别了妻子,背上包袱行李,提着混铁棍,出门上路而行。

  一日,来到黄河口岳爷营前,向军士道:“相烦通报,说京中李太师差来下书人求见。”军士进营报知岳爷。岳爷道:“可着他进来。”军士出营说:“家爷请你进去。”张保进营叩头,将书呈上。岳统制把书拆开一看,说道:“张管家,你在太师身边,讨个出身还好。我这里是个苦所在,怎么安得你的身子?且到小营便饭,待我修书回禀太师爷罢!”张保同了岳爷的家人,来至旁边小营坐下。张保看那营中,不过是柏木桌子,动用家伙,俱是粗的。少停送进酒饭,却是一碗鱼,一碗肉,一碗豆腐,一碗牛肉,水白酒,老米饭。那家人向张保说道:“张爷请酒饭。”

  张保道:“为何把这样的菜来与我吃?”家人道:“今日却是为了张爷,特地收拾起来的!若是我家老爷,天天是吃素,还不能欢喜的哩!每到吃饭的时候,家爷朝北站着,眼上泪盈盈说道:‘为臣在此受用了,未知二位圣上如何!’那有一餐不恸哭流泪!”张保道:“好,好,好!不要说了,且吃酒饭。”他就一连吃了数十余碗,转身出来,见了岳爷,岳爷道:“回书有了。”张保道:“小人不回去了,太师爷之命,不敢有违。”岳爷道:“既如此,权且在此过几日再处罢。”遂命张保进营去,与吉青相见过了。吉青道:“好一个汉子!”张保自此在营中住下,不表。

  且说张邦昌送玉玺时,一路上就印了许多纸,所以他就假传圣旨颇多。那一日将一道假旨,到黄河口来召岳飞。岳飞出来接旨,到里边开读了。岳爷道:“钦差请先行,岳飞随后便来。”那钦差别过岳飞,回复张邦昌去了。岳飞吩咐吉青道:“兄弟,为兄的奉旨回京,恐番人渡河过来,非同小可。为哥的有一句要紧说话,不知贤弟肯依否?”吉青道:“大哥吩咐,小弟怎敢不依?”那岳爷对吉青说出这几句话来,有分教:狰狞虎豹排牙抓,因水蛟龙失雨云。毕竟不知岳爷对吉青说出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二十五回 王横断桥霸渡口邦昌假诏害忠良诗曰:地网天罗遍处排,岳侯撞入运时乖。才离吊客凶神难,又遇丧门白虎灾。

  话说当时岳爷对吉青道:“愚兄今日奉旨回京,只愁金兵渡过河来,兄弟干系不小!恐你贪酒误事,今日愚兄替你戒了酒,等我回营再开。兄弟若肯听我之言,就将此茶为誓。”说罢,就递过一杯茶来。吉青接过茶来,便道:“谨遵大哥之命。”

  就将茶一饮而荆岳爷又差一员家将,前往元帅营中去,禀道:“岳飞今奉圣旨进京,君命在身,不及面辞元帅。”又再三叮嘱了吉青一番,带了张保,上马匆匆,一路望着京都而来。

  一日,行至中途,只见一座断桥阻路,岳爷便问张保:“你前日怎么过来的?”

  张保道:“小人前日来时,这条桥是好端端的,小人从桥上走过来的。今日不知为什么断了?”岳爷道:“想是近日新断的了。你可去寻一只船来,方好过去。”张保领命,向河边四下里一望,并无船只;只有对河芦苇中,藏着一只小船。张保便喊道:“艄公,可将船过来,渡我们一渡!”那船上的艄公应道:“来了。”看他解了绳缆,放开船,咿咿哑哑摇到岸边来,问道:“你们要渡么?”岳爷看那人时,生得眉粗眼大,紫膛面皮,身长一丈,膀阔腰圆,好个凶恶之相!那人道:“你们要渡河,须要先把价钱讲讲。”张保道:“要多少?”那人道:“一个人,是十两;一匹马,也是十两。”岳爷暗想:“此桥必定是那人拆断的了。”张保道:“好生意吓!朋友,让些罢。”那人道:“一定的价钱。”张保道:“就依你,且渡我们过去,照数送你便了。”

  那艄公暗想道:“就渡你过去,怕你飞上天去不成?又看看他们的包裹,虽甚是有限,好匹白马,拿去倒卖得好几两银子。看这军官文绉绉的,容易收拾。倒是那个军汉一脸横肉,只怕倒有些气力,待我先对付了他,这匹马不怕不是我的。”

  便道:“客官,便渡你过去,再讲也不妨。但是我的船小,渡不得两人一马,只好先渡了一人一马过去,再来渡你罢。”张保道:“你既装得一人一马,那在我一个人,能占得多少地方?我就在船艄上蹲蹲罢。”艄公暗笑:“这该死的狗头,要在船艄上,不消我费半点力气,就送你下水去。”便道:“客官,只是船小,要站稳些!”一面说,一面把船拢好。

  岳爷牵马上船。果然船中容不得一人一骑,岳爷将马牵放舱中,自己却在船头上坐地。张保背了包裹,爬到船艄上,放下了包裹,靠着舵边立着。艄公把船摇到中间,看那张保手中拄着那根铁棍,眼睁睁的看着他摇橹。自己手中又没有兵器,怎生下得手来?想了一会,叫道:“客官,你替我把橹来拿定了,待我取几个点心来吃。你若肚里饿了,也请你吃些。”张保是久已有心防备着的,便道:“你自取去。”撇了混铁棍,双手把橹来遥回头看那艄公蹲身下去,揭开船板,飕的一声,掣出一把板刀来。张保眼快,趁势飞起左脚来,正踢着艄公的手,那把板刀已掉下河中去了。再飞起右脚来,艄公看得亲切,叫声:“不好!”背翻身,扑通的一声响,翻下河去了。岳爷在船头上见这般光景,便叫张保:“须要防他水里勾当!”

  张保应声:“晓得,看他怎生奈何我!”就把这混铁棍当作划桨一般,在船尾上划。

  那艄公在水底下看得明白,难以近船。前边船头上,岳爷也把那沥泉枪当作篙子一般,在船头前后左右不住的搅,搅得水里万道金光。那个艄公几番要上前算计他,又恐怕着了枪棍,不敢近前。却被那张保一手摇橹,一手划棍,不一时,竟划到了岸边。岳爷就在船舱里牵出马来,跳上了岸。张保背了包裹,提了混铁棍,踊身上岸。那只船上没有了人,滴溜溜的在水内转。张保笑对岳爷道:“这艄公好晦气!

  却不是偷鸡不着,反折了一把米?请爷上马走罢!”岳爷上了马,张保跟在后头。

  才走不得一二十步路,只听得后边大叫道:“你两个死囚!不还我船钱,待走到那里去?”张保回头看时,只见那个艄公精赤着膊,手中拿条熟铜棍,飞也似的赶来。张保把手中混铁棍一摆,说道:“朋友,你要船钱,只问我这棍子肯不肯。”

  艄公道:“那有此事,反在大虫的口里来挖涎。老爷普天之下,这除了两个人坐我的船,不要他船钱。除此之外,就是当今皇帝要过此河,也少不得我一厘。你且听我道:‘老爷生长在江边,不怕官司不怕天。任是官家来过渡,也须送我十千钱。’”张保道:“朋友少说!只怕连我要算第三个!”艄公道:“放屁!你是何等之人,敢来撩拨老爷?照打罢!”举起熟铜棍,望张保劈头打来。张保喝声:“来得好!”把混铁棍望上格当一声响,架开了铜棍,使个“直捣黄龙势”,望艄公心窝里点来。艄公把身子往右边一闪,刚躲个过,也使个“卧虎擒羊势”,一棍向张保脚骨上扫来。张保眼快,双足一跳,艄公这棍也扑个空。两个人搭上手,使到了十五六个回合。张保只因背上驮着个包裹未曾卸下,转折不便,看看要输了。

  岳爷正在马上喝采,忽见张保招架不住,便拍马上前一步,举起手中枪,向那两条棍子中间一隔,喝声:“且住!”两个都跳出圈子外来。艄公道:“那怕你两个一齐来,老爷不怕!”岳爷道:“不是这等说。我要问你,你方才说,天下除了两个人不要船钱,你且说是那两个?”艄公道:“当今朝内有个李纲丞相,是个大忠臣,我就肯白渡他过去。”岳爷道:“再一个呢?”艄公道:“那一个除非是相州汤阴县的岳飞老爷,他是个英雄豪杰,所以也不要他的渡钱。”张保道:“好哩!

  可不连我是第三个?”艄公道:“怎么便好连你?”张保道:“现放着俺家的爷爷不是汤阴县的岳老爷?你不要他的渡钱,难道倒好单要我的不成?”艄公道:“你这狗头,休要哄我。”岳爷道:“俺正是岳飞,在黄河口防守金兵。今圣旨召进京中,在此经过。不知壮士何由晓得岳飞,如此错爱?”艄公道:“你可就是那年在汴京抢状元,枪挑小梁王的岳飞么?”岳飞道:“然也。”艄公听说,撇了棍,倒身便拜,说道:“小人久欲相投,有眼不认,今日多多冒犯!望爷爷收录,小人情愿执鞭随镫。”岳爷道:“壮士请起。你姓甚名谁?家居何处?因何要来投我?”

  艄公道:“小人生长在扬子江边,姓王名横,一向在江边上做些私商勾当。只因好赌好吃,钱财到手就完。因思人生在世,也须干些事业,只是无由进身。久闻爷爷大名,欲来相投。因没有盘缠,故在此处拆断桥梁,诈些银子,送来孝顺爷爷,不意在此相遇。”岳爷道:“这也难得你一片诚心!既如此,与你同保宋室江山,讨个出身也好。”王横道:“小人不愿富贵,只要一生伏侍爷爷。”岳爷道:“你家在那里?可有亲人么?”王横道:“小人从幼没了父母,只有一个妻子,同着小儿王彪,在这沿河树林边破屋里,依着舅舅过活。我这船艄里还有几两碎银子,待小人取来与他去度日。”张保道:“快些,快些!我们要赶路的,不要恋家耽搁!”

  于是三个一齐再到河边来。王横跳上船去,向艄里取了银子,跳上岸,把船撇了,一直向河边树林下茅屋内去,安顿了妻子,背上一个包裹,飞奔赶来。张保见了,便道:“朋友,我走得快,爷是骑马的,恐你赶不上,把包裹一发替你背了吧!”

  王横道:“我挑了三四百斤的担子,一日还走得三四百里路,何况这点包裹?我看你的包裹,比我的还重,不如均些与我,方好同走。”岳爷道:“既如此,待我上马先走,看你两个先赶上的,就算是他的本事。”张保道:“甚好,甚好!”岳爷把马加上一鞭,只见唿喇喇一马跑去,有七八里才止。那王横、张保两个放开脚步,一口气赶上来。王横刚赶到岳爷马背后,那张保已走过头去了,只争得十来步远,岳爷哈哈大笑道:“你们两个,真是一对!这叫做‘马前张保,马后王横’也!”

  三个人在路,欢欢喜喜。不一日,到了京师。刚到得城门口,恰遇着张邦昌的轿子进城,岳爷只得扯马闪在一旁。谁知张邦昌早已看见,忙叫住轿,问道:“那一位是岳将军么?”岳爷忙下马,走到轿边,打一躬道:“不知太师爷到来,有失回避!”邦昌道:“休记当年武场之事。目今吾为国家大事,保将军进京为帅。圣上甚是记念,如今就同将军去见驾。”岳爷只得随着进城。刚到午门,已是黄昏时分。邦昌道:“随我上朝。”家人提了灯笼进朝。到了分宫楼下,邦昌道:“将军在此候旨,我去奏知天子。”岳爷答道:“领命。”邦昌进了分宫楼,往旁边进去了,着人到宫中知会消息。

  再说荷香正在宫中与圣上夜宴,有太监传知此消息。荷香看主上已有几分酒意,又见明月当空,跪下奏道:“臣妾进宫侍驾,还未曾细看宫阙,求万岁带臣妾细看一回。”康王道:“卿要看那宫廷么?”吩咐摆驾,先看分宫楼。銮驾将至分宫楼,那岳飞看见一派宫灯,心中想道:“张太师果然权大!”上前俯伏,口称:“岳飞接驾。”内监叫道:“有刺客!”两边太监上前拿住岳飞。高宗吃惊,即便回宫,问道:“刺客何人?”内监道:“岳飞行刺!”娘娘道:“若是岳飞。应该寸斩。

  前者宣召进京,他违旨不来。今日无故暗进京城,直入深宫,图谋行刺。伏乞圣上速将他处斩,以正国法。”高宗此时还在醉乡,听了荷香之话,就传旨出来,将岳飞斩首。宫官领旨,将岳飞绑出午门外来。

  张保、王横见了,上前问道:“老爷何故如此?”岳飞道:“连我也不知!”

  张保道:“王兄弟,你在此看了,不许他动手,我去去就来!”张保忙提着混铁棍就走,连栅门都打开。有五城兵马司巡夜,看见了,叫手下拿祝众人急忙追来,那里追得着?张保来至太师门首,不等得叫门,一棍就打进里边。张保是在府中出入惯的,认得路径,知道太师爷在书房里安歇的,他就一脚将书房门踢倒,走进里边,揭起帐子,扯起大师,背了就走。走出府门,口中叫道:“不好了!岳爷爷绑在午门了!”

  李太师被张保背着飞跑,颠得头昏眼晕。来至午门放下,李纲一见岳飞绑着跪下,便高声叫道:“你几时来的?”岳爷连忙回禀道:“小将在营中,奉有圣旨召来。才到得城中,与张太师同进午门。到了分宫楼下,叫小将站着,张大师进去了。

  好一会不见出来,只见天子驾到。小将上前接驾,不意内监叫道:‘有刺客!’即将小将拿下,绑出午门。求太师与小将证明此事,死也甘心!”太师听说,便叫:“刀下留人!”即去鸣钟撞鼓,太师往里边进来。那晓得张邦昌奸贼已知,即暗暗的将钉板摆在东华门内。李纲一脚跨进,正踏着钉板,大叫一声,倒在地上,满身鲜血。张保见了,大叫:“太师爷滚钉板哩!”午门众大臣听见,连忙上前来救。

  但见太师的手足鲜血淋漓,倒在金阶。

  早有值夜内监,报知天子奏道:“众大臣齐集午门,李太师滚钉板,命在顷刻!

  请驾升殿。”荷香奏道:“更深夜黑,主上明早升殿未迟。”高宗道:“众卿齐集大殿,孤家怎好不去坐朝?”随即升殿。众文武三呼已毕,平身。高宗看见李太师满身是血,传旨宣太医官调治。李太师奏道:“臣闻岳飞武职之官,潜进京师,欲害我主,必有主使,该取禁刑部狱中。待臣病好,审问岳飞,究明此事,问罪未迟。”

  高宗准奏,传旨将岳飞下狱。众大臣送李太师回府,张保、王横牵马跟着。高宗退朝回宫,不表。

  再说李太师回到府中,着人忙请刑部大堂沙丙到来相见,吩咐道:“岳飞必有冤枉,可替他上一道本章,说他有病,饮食不进,万望周全。待我病愈,自有处置。”

  沙丙领命,辞别太师回去。到次日,果然奏了一本,天子准了。这也不在话下。

  再说那李太师写了一张冤单,暗暗叫人去刻出印板,印上数千张,叫张保、王横两人分头去贴,只说张邦昌陷害岳飞情由,遍地传扬。不道这个消息,直传到一个所在,却是太行山。有个“公道大王”牛皋,聚众在此山中,称孤道寡,替天行道。这日正值牛皋生日,那施全、周青、赵云、梁兴、汤怀、张显、王贵七个大王,备了礼来祝寿。见过礼,两边坐下。众人道:“已拿了几班戏子,候大王坐席唱戏。”

  牛皋道:“难为各位兄弟了!”看看等到晌午时分,汤怀说道:“众位兄弟,等到何时才坐席呢?”牛皋道:“等古大哥来!这吉大哥,我平日待他不同,我的生日,他必定来的。”汤怀道:“既如此说,等等他。只怕要等到晚哩!”王贵道:“无可奈何,只得依他等罢!”

  汤怀气闷,立起身来闲走,一走走到戏房门首,只听得里面说:“张邦昌陷害岳飞。”汤怀走进来问道:“谁害岳飞?”戏子回说:“方才揭的一张冤单,闲空在此,故尔念念。”汤怀道:“拿来我看!”戏子即忙送过来。汤怀接着看了,转身就走,来至飞金殿上说道:“牛兄弟,岳大哥被人陷害了!”牛皋道:“汤哥,你怎么知道?”汤怀就将冤单—一念与牛皋听。牛皋听了,怒发如雷道:“罢,罢,罢!也不做这生日了,快快收拾兵马进京去。相救大哥。”即时传令,将七个大王兵马尽行聚集,连本山共有八万人马。下山一路而来,无人拦阻,直至金陵,离凤台门五里,安营下寨。

  那守城官兵慌忙报上金阶,奏与高宗知道。高宗随传旨下来:“何人去退贼兵?”

  下边有后军都督张俊,领旨出午门来,带了三千人马出城,将人马摆开。八个英雄走马上来。汤怀对张俊说道:“我们不是反寇!你进去只把岳大哥送出来,便饶你了。你若不然,就打破金陵,鸡犬不留,杀个干干净净。”张俊道:“怪不得岳飞要反,有你这一班强盗相与,想是要里应外合。我今奉圣旨,到来拿你这一班狗强盗!”牛皋大叫一声,舞着双锏,照头就打,张俊抡刀格架。战不上三四个回合,那张俊那里是牛皋的对手,转马败走。汤怀对牛皋道:“让他去罢!倘然我们这里追得急了,他那里边害了大哥的性命了,不必迫他。”牛皋就命众人且回营安歇,不提。

  再说那张俊回至午门下马,进朝上殿,奏道:“臣今败阵回城,他们是岳飞的朋友汤怀、牛皋等作乱,来救岳飞。求主公先斩岳飞,以绝后患。”高宗主意未定,适值午门官启奏:“李纲在午门候旨。”高宗降旨:“宣进来。”李太师上殿,朝拜已毕。高宗道:“朕正为贼兵犯阙,张俊败回,孤家无计。老太师有何主意?”

  李纲奏道:“就命岳飞返了贼兵,再将他定罪可也。”张邦昌奏道:“都督张俊败回,奏闻圣上,这班强贼,乃是岳飞的朋友。若命岳飞退贼,岂不中其奸计?”李纲、宗泽一同奏道:“臣等情愿保举岳飞,倘有差池,将臣满门斩首。”高宗道:“二卿所奏,定然不差。”即忙降旨,宣召岳飞上殿。岳飞进朝,朝见已毕,高宗就命岳飞去退贼寇回旨。

  岳飞领旨,正往下走,李纲喝声:“岳飞跪着!”岳飞只得跪下。李太师道:“圣上爱你之才,特命徐仁召你到京,着你保守黄河。你怎么敢暗进京师,意欲行刺圣躬?理应罪诛九族,你有何言奏答?”岳飞道:“太师爷!罪将万死,不得明冤!有圣上龙旨召进京城,现在供好在营中。若罪小将进宫,小将到京时,城外见了张太师,张太师同小将同至午门,叫小将在分宫楼下候旨。张太师进去,不见出来。适值圣驾降临,罪将自然跪迎。岳飞一死何惜,只因臣母与我背上刺下‘精忠报国’四字,难忘母命!求太师爷作主!”

  张邦昌忙奏道:“想是岳飞要报武场之仇,如此攀扯,求圣上作主!”李纲奏道:“既如此,圣上可查一查,那日值殿的是何官?问他就知明白了。”高宗降旨,命内侍去查明那日值殿者何官。不多时,内侍查明回奏:“乃是吴明、方茂值殿。”

  高宗就问那一晚之事。吴明、方茂奏道:“那晚有一小童手执灯笼,上写‘右丞相张’,见太师爷引着一人进宫。非是臣等当时不奏,皆因太师时常进宫来往,故无忌惮。”高宗闻奏大怒,将张邦昌大骂道:“险些儿害了岳将军之命!”吩咐将张邦昌绑了斩首。李纲奏道:“姑念他献玉玺有功,免死为民。”高宗准奏,降旨限他四个时辰出京。张邦昌谢恩而出,回家收拾出京。不是李太师奏免他,杀了这个奸贼,后来怎得死在番人之手,以应武场之咒?正是:若不今朝邀赦免,何至他年作犬羊?这是后话慢表。且说高宗命岳飞领兵出城退贼,未知胜败若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二十六回 刘豫恃宠张珠盖曹荣降贼献黄河诗曰:胡茄羯鼓透重关,千里纷腾起塞烟。揉掀风浪奸臣舌,断送黄河反掌间。

  昼暗狐狸夺得势,天阴魑魅自持权。不图百世流芳久,那愁遗臭万千年。

  却说高宗黜退了张邦昌,命岳飞领兵一千,出城退贼。岳飞辞驾出朝,披挂上马,带着张保、王横下教场来,挑选一千人马,出城过了吊桥。汤怀、牛皋等看见,齐声叫道:“岳大哥来了!”各人下马问候:“大哥一向好么?”岳爷大怒道:“谁是你们大哥!我奉圣旨,特来拿你等问罪!”众人道:“不劳大哥拿得,我们自己绑了,但凭大哥见驾发落问罪罢了!”随即各人自缚,三军尽降,扎营在城外,候旨定夺。

  先有探军报至朝中,奏道:“岳飞出城,那一班人不战而自绑。”不多时,岳爷来至午门,进朝上殿,奏道:“贼人尽绑在午门候旨。”高宗道:“将那一班人推上殿来,待朕亲自观看。”阶下武士即去将八人推进午门,俯伏金阶。汤怀奏道:“小人并非反叛。只因同岳飞枪挑梁王,武场不第,回来又逢斗米珍珠,难以度日,暂为不肖。况中国一年无主,文武皆无处投奔,何况小人?今闻张大师陷害忠良,故此兴兵前来相救。今见岳飞无事,俯首就擒。愿圣上赐还岳飞官职,小人等情愿斩首,以全大义。”高宗闻奏,下泪道:“真乃义士也!”传旨放绑,俱封为副总制之职,封岳飞为副元帅之职,降兵尽数收用!众皆谢恩而退。一面整顿人马,调兵十万,拨付粮草,候副元帅起身。岳飞等领了十万人马,辞驾出朝,大兵下来,不表。

  再说大金四太子兀术,领兵三十万,直至黄河。这日小番过河探听,回来报与兀术知道:“这件东西,十分厉害!南蛮守住,摆着大炮在口,怎得过去?”兀术心中好生忧闷。

  再说山东刘豫,自从降金以来,官封鲁王之职,好生威风!这日坐在船中,望见那船上旗幡光彩,刘豫问小番道:“为何我的船上旗幡如此,不见光彩?”那平章道:“这是北国亲王,才有此旗。”刘豫道:“就是那珍珠宝篆云幡么?”小番道:“正是珍珠宝篆云幡。”刘豫想了一想,吩咐:“备一只小快船来。”刘豫上了快船,竟往兀术水寨而来。

  平章报上兀术船中道:“刘豫候旨。”兀术道:“宣来。”刘豫上船,见了兀术。兀术道:“你来见某家,有何事故?”刘豫奏道:“多蒙狼主恩典,赐臣王位,但是没有珍珠宝篆云幡,显显威风!求狼主恩赐一幡,以免众邦兵将欺臣。”兀术大怒道:“你有何大功,连孤家的幡都要了?”刘豫奏道:“主公若赐了臣这面宝幡,黄河即刻可以渡得过去。”兀术道:“既如此,也罢,就将宝幡赐与你罢!”

  刘豫谢恩,下了小船,回到自己船上,就将宝幡扯起。不多时,只见各处保驾大臣,认是兀术出了水寨,齐上船来保驾。刘豫走出船头,站着说道:“众位大臣,这不是狼主的龙船,这宝幡是狼主赐与我的。”众皆默然,放船来见兀术,一齐启奏道:“宝幡乃狼主旗号,为何赐与刘豫?”兀术道:“刘豫要我赐他此幡,说是黄河立刻可渡,故此赐与他的。”众平章才知为此,各各散去,不表。

  且说刘豫在船中思想:“威风是威风了,只是这黄河怎生渡得过去?”想了一想,道:“有了。”遂换了衣服,下了快船,叫军士竟往对岸摇来。也是他的造化,远远望见两淮节度使曹荣的旗号,刘豫便叫把船直摇到岸边。早有兵丁问道:“何人的船?”刘豫道:“烦你通报元帅,说有一个姓刘名豫的,有机密事相商,在外等候。”军士报进营中,曹荣想道:“刘豫亲来,不知何事?”忙来到水口看时,果是刘豫。刘豫忙上岸,深谢曹荣救命之恩,尚未答报,实为记念。曹荣道:“亲家在彼如何?”刘豫道:“在彼官封鲁王之职,甚是荣耀。今日到来,相劝恩兄共至金国,同享荣华,不知可否?”曹荣道:“既是金国重贤,我就归降便了。”刘豫道:“兄若肯去,王位包在弟身上。”曹荣道:“要去,只在明晚,趁张所在于汴梁、岳飞入都未回,特献黄河,以为进见之礼。”

  刘豫别了曹荣,下船来至北岸见兀术。兀术宣进船中。刘豫奏道:“蒙狼主恩赐宝幡,臣特过黄河探听。会着臣儿女家亲家两淮节度曹荣,臣说狼主宽洪仁德,敬贤礼士,讲了一番。那曹荣听臣之言,约在明晚献上黄河,归顺狼主。特来启奏。”

  兀术想道:“那曹荣被他一席话就说反了心,也是个奸臣。”乃向刘豫道:“你且回船,孤家明日去抢黄河便了。”刘豫领命而去。兀术暗想:“康王用的俱是奸臣,求荣卖国之辈,如何保守得江山?”一面与军师哈迷蚩商议发令,准备明日行事。

  当日已过。到了次日,将至午后,兀术慢慢发船而行。原叫刘豫引路而进,看看将至黄昏时分,引着兀术的船,一齐拢岸。这边曹荣在此等候,见兀术上岸,跪着道:“臣曹荣接驾,愿狼主千岁千千岁!”哈迷蚩道:“主公可封他王位。”兀术就封曹荣为赵王之职,曹荣谢了思。兀术吩咐牵马过来,兀术上马,叫刘豫、曹荣在此料理船只,自己提斧上前。那些各营闻得曹荣降了兀术,俱各惊慌,各自逃生,不表。

  话说吉青自从岳爷进京之后,一连几日,果然不吃酒。那日兀术因刘豫过河,差了一个该死的探子,领了两三个人扮做渔人,过河来做细作,却被岳爷营中军士拿祝吉青拷问得实,解上大营。元帅大喜,拔了十坛酒、十只羊来犒赏。吉青道:“元帅所赐,且开这一回戒,明日便不吃了。”当时一杯不罢,两杯不休,正吃得大醉,还在那里讨酒吃。军士来报道:“兀术已经过河,将到营前了,快些走罢!”

  吉青道:“好胡说!大哥叫我守住河口,往那里走?快取我的披挂过来,待我前去打战!”

  那吉青从来冒失,也不知金兵厉害,况又吃得大醉。家将捧过衣甲来,吉青装束上马,犹如风摆柳,好似竹摇头,醉眼朦胧,提着狼牙棒,一路迎来,正遇着兀术。兀术看见他这般光景,说道:“是个醉汉,就砍了他,也是个酒鬼,叫他死不瞑目。”便叫:“南蛮,某家饶你去罢!等你酒醒了,再来打战。”说罢,转马而去。吉青赶上道:“呔,狗奴!快些拿了头来,就放你去!”举起狼牙棒打来。兀术大怒道:“这酒鬼自要送死,与我何干。”掇转马头,就是一斧。吉青举棒来架,震得两臂酸麻,叫声:“不好!”把头一低,霎的一声响,那头盔已经削下。吉青回马就走,这八百儿郎是岳老爷挑选上的,那里肯乱窜,都跟着逃走。兀术拍马追将下来,一连转了几个弯,不见了吉青。回看自己番兵都已落后,一个也不见,况且半夜三更,天色昏黑。正欲回马,只听得吉青又在前面林子中转出来,大骂:“兀术!你此时走向那里去?快拿头来!”兀术大怒道:“难道孤家怕了你不成?”

  拍马追来。那吉青不敢迎战,拨马又走。引得兀术心头火起,匹马单人,一直追了下来,有二十余里,都是些小路,这吉青又不知那里去了。

  兀术一人一马,东转西转,寻路出来,天已大明,急急走出大路。但见有一村庄,树木参天。庄上一簇人家,俱是竹篱茅舍,十分幽雅。兀术下马来,见一家人家,篱门半开,就将马系在门前树上,走入中堂坐下,问道:“有人么?”不多时,里边走出个白发婆婆,手扶拐杖,问一声:“是那个?”兀术站起身来道:“老妈妈,我是来问路的。你家有汉子在家,可叫他出来。”老婆子道:“你为般打扮,是何等样人?要往那里去?”兀术道:“我乃大金国殿下四太子。”那兀术话尚未说完,那婆婆提起拐杖来,照头便打。兀术见他是个老婆子,况且是个妇人,却不与他计较,便道:“老妈妈,你也好笑,为何打起某家来?也须说个明白!”那婆婆便哭将起来道:“老身八十多岁,只得一个儿子,靠他养老送终,被你这个贼子断送了性命,叫我孤单一人,无靠无依!今日见了杀子仇人,还要这老性命何用,不如拚了罢!”一面哭,又提起拐杖来乱打。兀术道:“老妈妈,你且住手。你且说你儿子是那一个?或者不是我害他的,也要讲个明白。”那婆婆打得没气力了,便道:“我的儿子叫做李若水,不是你这贼于害他的么?”又呜呜咽咽,哭个不祝兀术听说是李若水的母亲,也不觉伤感起来。

  正说间,忽听得门首人声喧哗,却见哈军师走进来道:“主公一夜不见,臣恐有失,带领众军,那一处不寻到!若不是狼主的马在门首,何由得知在这里。请狼主快快回营,恐众王爷等悬望。”兀术便把追赶吉青、迷道至此的话,说了一遍,便指着李母道:“这就是若水李先儿的母亲,快些来见了。”哈迷蚩上前见了礼。

  兀术道:“这是我的军师。你令郎尽忠而死,是他将骸骨收好在那里。我叫他取来还你,择地安葬。”命取白银五百,送与老太太,以作养膳之资。命取令旗一面,插在门首,禁约北邦人马,不许进来骚扰。军师领命,一一备办。兀术辞了李母出门上马,军师和众军士随后取路回营。不表。

  如今再讲到那副元帅岳飞,领兵十万前来。将近皇陵,岳元帅吩咐三军悄悄扎下营盘,不要惊了先皇。岳爷来到陵上,朝见已毕,细看那四围山势,心下暗想:“好个所在!”便问军士道:“这是什么山?”军士禀道:“这叫做爱华山。”岳爷想道:“此山真好埋伏人马!怎能够引得番兵到此,杀他个片甲不留,方使他不敢藐视中原!”一面打算,一面回到营中坐定。

  且说那吉青当夜带领了八百儿郎,败阵下来。天色大明,将到皇陵,见前有营盘扎住,便问守营军士道:“这是何人的营寨?”军士问道:“是岳元帅的营盘。

  你是那里人马,问他怎的?”吉青道:“烦你通报,说吉青候令。”军士进营禀道:“启上帅爷,营门外有一吉青将军要见。”岳爷道:“吉青此来,黄河定然失了!”

  遂令他进来。吉青进营来,参见了岳爷。岳爷道:“你今此来,敢是黄河失了?必定是你酒醉,不听吾言之故也。”吉青道:“不关我事,乃是两淮节度使曹荣献了的黄河。”岳爷道:“你为何弄得这般模样?”吉青道:“末将与兀术交战,不道那个生番十分厉害,被他一斧砍去盔冠,幸亏不曾砍着头。不然,性命都没有了!”

  牛皋笑道:“我说蓬蓬松松,那里走出这个海鬼来!”岳元帅道:“休得胡说!我如今就命你去引得兀术到此,将功折罪。引不得兀术到此,休来见我。”吉青领令,也不带兵卒,独自一个出营上马,来寻兀术。正叫做:老虎口中挖脆骨,青龙项下探明珠。不知后事如何,月‘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二十七回 岳飞大战爱华山阮良水底擒兀术诗曰:将军勇敢士争先,番寇忙忙去若烟。失鹿得马相倚伏,空擒兀术献军前。

  却说岳元帅令吉青去引兀术,先令张显、汤怀带领二万人马,弓弩手二百名,在东山埋伏。但听炮响为号,摆开人马捉拿兀术,二人领命而去。又令王贵、牛皋带领二万人马,弓弩手二百名,在北山埋伏,吩咐道:“此处乃进山之路,等兀术来时,让他人马进了谷口,听炮响为号,将空车装载乱石塞断他的归路,不可有违!”

  二将领命,依计而行。又令周青、赵云领兵二万,弓弩手二百名,在西山埋伏,炮响为号,杀将出来,阻住兀术去路,二人领令而去。又命施全、梁兴领兵二万,弓弩手二百名,在正南上埋伏。号炮一响,一齐杀出,阻住兀术去路,二将各各领命而去。又分拨军兵五千,守住粮草。岳元帅自领一万五千人马,同着张保、王横,占住中央。分拨停当,专等兀术到来。

  且说吉青也不知兀术在那里,肚内寻思:“叫我何处寻他?”蹲着头只望着大路上走去。忽听前边马嘶人喊,渐渐而来,不多时,人马已近。吉青抬头看来,一声:“妙啊!”原来是哈军师带千余人,寻着了兀术,在李家庄上回来。吉青把马打上一鞭,赶上前来,大叫:“兀术,快拿头来!”兀术见了,便道:“你这杀不死的南蛮,某家饶你去罢了,又来怎么?”吉青道:“臭狗奴!倒说得好!昨夜是老爷醉了,被你割断了头发。如今我已醒了,须要赔还我,难道罢了不成?”兀术大怒,抡斧就砍。吉青使棒相迎。二马相交,战不上几个回合,吉青败走。兀术追赶二十余里,勒住马不赶。吉青见他不赶,又转回马来叫道:“你这毛贼,为何不赶?”兀术道:“你这个狗蛮子,不是我的对手,赶你做什么?”吉青道:“我实不是你的对手!我前面埋伏着人马,要捉你这毛贼,谅你也不敢来!”兀术大怒道:“你不说有埋伏,某家倒饶了你;你说是有埋伏,某家偏要拿你。”就把马一拍,唿喇喇追将下来。

  吉青在前,兀术在后,看看追至爱华山,吉青一马转进谷口去了。军师道:“狼主,我看这蛮子鬼头鬼脑,恐怕真个有埋伏,回营去罢!”兀术道:“这是那南蛮恐怕某家追赶,故说有埋伏吓我,况此乃上金陵必由的大路。你可催趱大队上来,待某家先进去,看是如何?”兀术带领众军,追进谷口,只见吉青在前边招手道:“来,来,来!我与你战三百合。”说罢,往后山去了。

  兀术细看那山,中央阔,四面都是小山抱住,没有出路,失惊道:“今我已进谷口,倘被南蛮截住归路,如何是好,不如出去罢!”正欲转马,只听得一声炮响,四面尽皆呐喊,竖起旗帜,犹如一片刀山剑岭。那十万八百儿郎团团围住爱华山,大叫:“休要走了兀术!”只吓得兀术魂不附体!但见帅旗飘荡,一将当先:头戴烂银盔,身披银叶甲,内衬白罗袍,坐下白龙马,手执沥泉枪,隆长白脸,三绺微须,膀阔腰圆,十分威武。马前站的是张保,手执浑铁棍;马后跟的是王横,拿着熟铜棍。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!

  兀术见了,先有三分着急了,只得硬着胆问道:“你这南蛮姓甚名谁?快报上来!”岳爷道:“我已认得你这毛贼,正叫做金兀术。你欺中国无人,兴兵南犯,将我二圣劫迁北去,百般凌辱,自古至今,从未有此。恨不食你之肉,寝你之皮!

  今我主康王即位金陵,招集天下兵马,正要捣你巢穴,迎回二圣,不期天网恢恢,自来送死。吾非别人,乃大宋兵马副元帅姓岳名飞的便是。今日你既到此,快快下马受缚,免得本帅动手。”兀术道:“原来你就是岳飞。前番我王兄误中你的诡计,在青龙山上被你伤了十万大兵,正要前来寻你报仇。今日相逢,怎肯轻轻的放走了?

  你不要走,吃我一斧!”拍马摇斧,直奔岳爷,岳爷挺枪迎战。枪来斧挡,斧去枪迎,真个是:棋逢敌手,各逞英雄。两个杀做一团,输赢未定。

  却说那哈迷蚩飞马回报大营,恰遇着大狼主粘罕、二狼主喇罕、三狼主答罕、五狼主泽利,带领元帅结摩忽、吱摩忽、囗里布、窝里布、贺必达、斗必利、金骨都、银骨都、铜骨都、铁骨都、金眼大磨、银眼大磨、铜先文郎、铁先文郎、哈里图、哈里强、哈铁龙、哈铁虎、沙文金、沙文银、大小元帅、众平章等,率领三十万人马,正在跟寻下来。哈迷蚩就将吉青引战,今已杀入爱华山去说与众人。粘罕就催动人马望爱华山而来。

  再说山上牛皋望见了,便对王贵道:“王哥,只有一个番将在这里边,怕大哥一个杀不过,还要把这车挡在此做什么?你看下边有许多番兵来了,我等闲在这里,不如把车儿推开了,下去杀他一个快活,燥燥脾胃何如?”王贵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

  二人就叫军士把石车推开,领着这二万人马,飞马下山来迎敌。且按下慢表。

  再说这岳元帅与兀术交战到七八十个回合,兀术招架不住,被岳爷钩开斧,拔出腰间银锏,耍的一锏,正中兀术肩膀。兀术大叫一声,掇转火龙驹,往谷口败去,见路就走。奔至北边谷口,正值那王贵、牛皋下山去交战了,无人挡阻,径被兀术一马逃下山去了。元帅查问守车军士,方知牛皋、王贵下山情由,元帅就传令众弟兄,各各领兵下山接战。一声炮响,这几位凶神恶煞,引着那十万八百长胜军,蜂拥一般,杀入番阵内。将遇将伤,兵逢兵死,直杀得天昏日暗,地裂烟飞,山崩海倒,雾惨云愁。这正是:大鹏初会赤须龙,爱华山下显神通。南北儿郎争胜负,英雄各自逞威风。

  这一场大战,杀得那金兵大败亏输,望西北而逃。岳元帅在后边催动人马,急急追赶,直杀得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。番兵前奔,岳兵后赶,赶下二三十里地面,却有两座恶山,紧紧相对。那左边的叫做麒麟山,山上有一位大王,叫做张国祥,原是水浒寨中菜园子张青之子,聚集了三四千人马,在此做那杀人放火的生涯。右边的唤做狮子山,山上也有一位大王,姓董名芳,也是水浒寨中双枪将董平之子,聚集了三四千人马,在此于那打家劫舍的道路。这一日,约定了下山摆围场吃酒,忽见喽罗来报道:“前面遮天盖地的番兵败下来了。”张国祥道:“贤弟,怪不得我们两日生意清淡,原来都被他们抄掉了!我们何不把兵马两边摆开,等他们来时,俱使长枪挠钩,强弓硬弩,飞爪留客住,两边修削。等他过去了一半,我和你出去截杀,抢他些物件,以备山寨之用何如?”董芳道:“哥哥好主意!”就叫众喽罗埋伏停当。恰好金兵败到两山交界,只听得齐声呐喊,那众番兵顶梁上摄去了三魂,脚底下溜掉了七魄。后边人马追来,前面又有人马挡住,岂不是死?只得挤命夺路而走。却被那些喽罗左修右削,杀死无数。但是番兵众多,截他不住,只得让他走。

  看看过了一大半,只剩得三千来骑人马,那张国祥一条棍,董芳两枚枪,杀将出来,杀得那些番兵番将,满山遍野,四散逃生。

  正杀得闹热,后边王贵、牛皋、梁兴、吉青四员统制,刚刚追到这里。张国祥与董芳两个那里认得,见他们生得相貌凶恶,只道也是番将,抢上来接着厮杀。王贵、牛皋也是蠢的,不管三七二十一,就与他交战。四个杀了两个,各各用心,反把那些番兵放走了。不一时,岳元帅大兵已到,看见两员将与牛皋等厮杀,便大叫:“住手!”两边听见,各收住了兵器。岳元帅道:“尔等何人,擅敢将本帅的兵将挡住,放走了番兵,是何道理?”张国祥、董芳见了岳元帅旗号,方才晓得错认了,慌忙跳下马来,跪在马前道:“我们弟兄两个是绿林中好汉,见番兵败来,在此截杀。看见这四位将军生得丑陋,只道也是番将,故此交战。不知是元帅到来,故尔冲撞!我弟兄两个情愿投在麾下,望元帅收录!”岳爷便下马来,用手相扶,说道:“改邪归正,理当如此。二位请起,请问尊姓大名?”张国祥就把两人的姓名履历,细细说明。岳爷大喜,便道:“此刻本帅要追赶兀术,不得工夫与贤弟们叙谈。你二位可回山寨收拾了,径到黄河口营中来相会便了。”二人道:“如此,元帅爷请先行,小人们随后就来。”又向牛皋等说道:“适才冒犯,有罪,有罪!”牛皋道:“如今是一家了,不必说客话,快快去收拾罢!”二人别了众将,各自上山收拾人马粮草,不提。

  再说岳元帅大兵,急急追赶。兀术正行之间,只听得众平章等哭将起来。原来前边就是黄河阻住,并无船只可渡,后边岳军又呐喊追来。兀术道:“这遭真个没命了!”正在危急之际,那哈迷蚩用手指道:“恭喜狼主,这上流头五六十只战船,不是狼主的旗号么?”兀术定睛一看道:“果然不差,是我的旗号。”就命众军士高声叫喊:“快把船来渡我们过去!”你道这战船是那里来的?却是鲁王刘豫,与曹荣守着黄河,却被张所杀败,败将下来。到是因祸而得福,偏偏又遇着横风,一时使不到岸。

  后面岳兵看看赶到,兀术好不惊慌。忽见芦苇里一只小船摇将出来,艄上一个渔翁独自摇着橹。兀术便叫渔翁:“快将船来,救某家过去,多将金银谢你!”那渔翁道:“来了。”忙将小船摇到岸边道:“我的船上,只好渡一人。”兀术道:“我的马一同渡过去罢。”渔翁道:“快些上来,我要赶生意。”兀术慌慌张张牵马上船,那渔翁把篙一点,那只小船已离岸有几里,把橹慢慢的摇开。这兀术回头看那些战船,刚刚摆到岸边。这些工兄、御弟、元帅、平章等,各各抢着下船逃命,四五十号大船都装得满满的。有那些番兵争上船跌下水去淹死的,不计其数。内有一号装得太重,才至河心,一阵风,骨碌碌的沉了!还有岸上无船可渡的番兵,尽被宋兵杀死,尸骸堆积如山。

  兀术正在悲伤,只听得岸上宋将高声大叫:“你那渔户,把朝廷的对头救到那里去?还不快快摇拢来!”渔翁道:“这是我发财发福的主人,怎么倒送与你做功劳?”岳元帅道:“那渔翁声音,正是中原人,可对他说:捉拿番将上来,自有千金赏赐,万户侯封。”张保、王横领着军令,高声传令道:“那渔翁快将番将献来!”

  兀术对渔翁道:“你不要听他。我非别人,乃大金国四太子兀术便是。你若救了某家,回到本国,就封你个王位,决不失信。”渔翁道:“说是说得好,但有一件成不得。”兀术道:“是那一件?”渔翁道:“我是中原人,祖宗姻亲俱在中国,怎能受你富贵?”兀术道:“既如此,你送我到对岸,多将些金银谢你罢!”渔翁道:“好是好,与你讲了半日的话,只怕你还不曾晓得我的姓名。”兀术道:“你姓甚名谁?说与我知道了,好补报你。”渔翁道:“我本待不对你说,却是你真个不晓得。我父亲叔伯,名震天下,乃是梁山泊上有名的阮氏三雄。我就是短命二郎阮小二爷爷的儿子,名唤阮良的便是。你想,大兵在此,不去藏躲,反在这里救你,那有这样的呆子?只因目下新君登位,要拿你去做个进见之礼物。倒不如你自己把衣甲脱了,好等老爷来绑,省得费我老爷的力气。”兀术听了大怒,吼了一声:“不是你,便是我!”提起金雀斧,望阮良头上砍来。阮良道:“不要动手!待我洗净了身子,再来拿你。”一个翻筋斗,扑通的下水去了。那只船,却在水面上滴溜溜的转。

  那兀术本来是北番人,只惯骑马,不会乘船的,又不识水性,又不会摇橹,正没做个理会处。那阮良却在船底下双手推着,把船望南岸上送。兀术越发慌张了,大叫:“军师!快来救我!”哈迷蚩看见,忙叫:“小船上兵卒并到大船上来,快快去救狼主!”

  阮良听得有船来救,透出水来一望,趁势两手扳着船滑,把身子望上一起,又往下一坠,那只船就面向水,底朝天。兀术翻入河中,却被阮良连人带斧两手抱住,两足一登,戏水如游平地,望南岸而来。这正是:屋漏遭霪雨,船破遇飏风。毕竟不知兀术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二十八回 岳元帅调兵剿寇牛统制巡湖被擒诗曰:昨夜族头耀斗魁,今朝上将诰戎师。臂挽雕弓神落雁,腰横宝剑勇诛魑。

  三千罴虎如云拥,百队旌旗掣电随。试看累囚争献馘,遐方拜伏贺唐虞。

  却说岳元帅在岸上,看见阮良在水中,擒住了兀术,心中好不欢喜,举手向天道:“真乃朝廷之洪福也!”众将无不欢喜,军兵个个雀跃。阮良擒住了兀术,赴水将近南岸,那兀术怒气冲天,睁开二目,看着阮良,大吼一声。那泥丸宫内一声响亮,透出一条金色火龙,张牙舞爪,望阮良脸上扑来。阮良叫声:“不好!”抛了兀术,竟望水底下一钻。这边番兵驾着小船,刚刚赶到,救起兀术,又捞了这马,同上大船。一面换了衣甲,过河直抵北岸。众将上岸,回至河问府,拨兵守住黄河口。兀术对众平章道:“某家自进中原,从未有如此大败,这岳南蛮果然厉害!”

  即忙修本,差官回本国去,再调人马来与岳南蛮决战。且按下慢表。

  再说南岸岳元帅见兀术被番兵救了去,向众将叹了一口气道:“这也算是天意了!只可惜那条好汉,不知性命如何了?”说未了,只见阮良在水面上透出头来探望。牛皋见了,大叫道:“水鬼朋友,元帅在这里想你哩,快些上岸来!”阮良听见,就赴水来到南岸,一直来到岳元帅马前跪下叩头。岳元帅下马,用手相扶,说道:“好汉请起,请教尊姓大名?”阮良道:“小人姓阮名良,原是梁山泊上阮小二之子,一向流落江湖。今日原想擒此贼来献功,不道他放出一个怪来,小人一时惊慌,被他走了。”元帅道:“此乃是他命不该绝,非是你之无能。本帅看你一表人物,不如在我军前立些功业,博个封妻荫子,也不枉了你这条好汉。”阮良道:“若得元帅爷收录,小人情愿舍命图报。”岳元帅大喜,遂命军士与阮良换了干衣。

  一面安营下寨,杀猪宰羊,赏劳兵卒。又报张国祥、董芳带领军士粮草到来,元帅就命进营。与众将相见毕,又叫阮良与张国祥、董芳亦拜为义友。又写成告捷本章,并新收张、董、阮三人,一并奏闻,候旨封赏。

  一日,元帅正坐营中与诸弟兄商议,差人各处找寻船匠,打成战船渡河,杀到黄龙府去,迎请二圣还朝。忽报有圣旨下,元帅出营接进,钦差开读:今因太湖水寇猖狂,加升岳飞为五省大元帅之职,速即领兵下太湖剿寇。

  岳爷谢恩毕,天使辞别,自回去了。岳元帅急忙差官知会张元帅,拨人把守黄河。即命牛皋、王贵、汤怀、张显四将:“领兵一万先行,为兄的整顿粮草,随后即来。”四将领令,发炮起行。

  有话即长,无话即短。在路不止一日,早已到了平江府。离城十里,安下营寨,歇息了一天。牛皋独自一个骑着马出营,闲步了一回。但见百姓人家俱已逃亡,上剩空屋,荒凉得紧。牛皋想道:“别的还好,只是没处有酒吃,好生难过。”又走了一程,见有一个大寺院。走到面前,抬头观看,却认得牌匾上四个旧金字,是“寒山古寺”。就进了山门,来到大殿前下了马,把马拴在一棵树上,便一路叫将进去:“有和尚走两个出来!”直寻到里边,也没半个人影。再寻到厨房下去,四下一看,连锅灶都没有了,好生没兴。只得转身出来,却见一间破屋内堆着些草灰,牛皋道:“这灰里不要倒藏着东西。”把铁锏向灰里一戮,忽见一个人从灰里跳将出来,倒把牛皋吓了一跳!

  那个人满身是灰,跪下磕头道:“大王爷爷饶命吓!”牛皋道:“你这狗头,是什么人?倒躲在灰里吓老爷!”那人道:“小的是寒山寺里道人。因前日大王们来打粮,合寺和尚都已逃散。只有小人还有些零星物件要收拾,方才听得大王爷来,故此躲在灰里。望大王爷饶命!”牛皋道:“我那里是什么大王?我是当今皇帝差来捉拿大王的,岳大元帅麾下统制先行官的便是。我且问你,这里那里有酒卖么?”

  道人道:“原来是一位总兵爷爷,小的却认错了。这里是枫桥大镇,那一样没有得卖?却是被那太湖里的强盗常来抢劫,百姓们若男若女,都逃散了,目今却没有买酒处。”牛皋道:“吓!难道这里是没有地方官的么?”道人道:“地方官这里原是有的,就是平江府陆老爷。他的衙门在城里,不在此地。”牛皋道:“这里到平江府城,有多少路?”道人道:“不多远,不到得七八里,就是府城。”牛皋道:“既如此,你引我老爷到那里去。”道人道:“小人脚都被老爷戳坏了,那里走得去!”牛皋道:“我有道理。”把道人一把拎着,走到大殿前,解了马,自己跳上去,把道人横在马上,一路跑来,直到了府城下。将道人放下,就逃去了。

  牛皋对着城上高声叫道:“岳元帅奉旨领兵到此剿贼,地方官为何不出来迎接,如此大胆么?”守城军士飞报与知府知道,慌忙开城迎接,说是:“平江知府陆章,参见元帅爷。”牛皋道:“免叩头罢!我乃统制牛皋,这有弟兄三个,领大兵一万,离此十里地安营,俺家元帅早晚就到。我们辛辛苦苦为你地方上事,难道酒肉都不送些来么?”陆章道:“只因连日整顿守城事务,又未见有报,不知统制到来,故此有罪了!即刻就亲自送酒肉到营来便了。”牛皋道:“我也不计较你,但是要多送些来。”知府连连应允,牛皋方才回马。陆太守叹道:“如今乱世年成,不论官职大小,只要本事高、有力的,就是他大了。”只得整备酒肴,打点送去。

  且说牛皋一路回营,汤怀问道:“牛兄弟,你往那里去了这半日?”牛皋道:“你们坐在营中有何用处!我才去找着了平江府陆章,即刻就有酒肉送来。你们见了他,须要他叩头!”汤怀道:“牛兄弟,你下次不可如此!你统制有多大的前程,不怕人怪么?”

  正在说话间,军士报道:“平江太守送酒肉在外。”汤怀同了三弟兄一齐出来迎接进营。陆章同众人见过了礼,叫从人抬进了多少酒席猪羊之类。汤怀叫收了,齐道:“难为贵府了!且请问贼巢在于何处?如今贼在那里?”陆章道:“这里太湖,团团三万六千顷,重重七十二高峰。中间有两座高山:东边为东洞庭山,西边为西洞庭山。东山乃贼寇扎营安住,西山乃贼人屯粮聚草之处。兵有五六千,船有四五百号。贼首叫杨虎,元帅叫做花普方。他倚仗着水面上的本事,口出大言,要夺我朝天下,不时到此焚劫。不瞒将军说,本府这里原有个兵马都监吴能,管下五千人马在此镇守,却被那水贼诈败,引至太湖边,伏兵齐起,被他捉去坏了性命,五千人马伤了一大半。因此下官上本告急,请兵征剿。今得岳元帅同将军们到此,真乃万分之幸也!”汤怀道:“贵府只管放心!就是金兀术五六十万人马,也被我们杀得抱头鼠窜,何况这样小寇?但是水面上须用船只,不论大大小小,烦贵府办齐端正,多点水手备用。小将们明日就好移营到太湖边防守,等元帅到时,开兵捣他的巢穴便了。”陆知府说声:“领命,待下官就去端正便了。”说罢,辞别回城,自去备办船只水手,齐泊在水口听用。

  却说明日汤怀等四将拔寨起行,直到水口,沿湖边安下营寨,看看天晚,汤怀道:“兄弟们!不可托大,把这些强盗看得太轻了!我们四人,每人驾领小船十只,分作四路,在太湖边巡哨,以防贼人劫营。你道如何?”众人道:“汤哥说得极是。”

  当下就点齐了四十只小船,每只船上拨兵二十名,每人分领十只,沿着太胡边紧要处泊着。是夜正值中秋前后,牛皋吃了些酒,坐在船头上,看那月色明朗得有趣,便问水手道:“你们这班狗头,为什么把船泊住,不摇到湖中间去巡哨?”水手道:“小的们不敢摇到中间去,恐怕强盗来,一时间退不及。”牛皋喝道:“放屁!我老爷为拿贼而来,难道倒怕起戚来?我如今行船,犹如骑马一船,我若要加鞭,你们就摇上去。如不遵令者斩!”众水手答应一声:“是!”即时把船摇开。后面九只小船,随着而行。牛皋坐在船头,见此皓月当空,天光接着水光,真是一色,酒兴发作,叫:“取酒来!与我加鞭!”牛皋一面吃酒,水手一面遥牛皋又叫:“加鞭!”众水手不敢违拗,径望湖心摇来。

  忽见上流头一只三道篷的大战船摇将下来,水手禀道:“启上牛老爷:前边来的,正是贼船!!迸8薜溃骸懊畎。胛壹颖蓿 彼治弈危坏猛耪酱±础?

  牛皋立起身来,要去取钢,不道船小身重,这一幌,两只脚已有些软。谁想那大船趁着风顺水顺,撞将下来,正碰着牛皋的船头。牛皋站不稳,扑通的一声响,跌落湖心去了。那战船上元帅花普方,在船头上看得明白,也跳下水去,捞起牛皋来,将绳索捆了,回转船头,解往山寨而去。

  那小船上的水手,吓得屁滚尿流,同着那九只军士的船,回转船头来,寻着汤怀的船报信,细细的将牛皋要加鞭、遇贼被拿去之事,说了一遍。汤怀大哭起来,遂传集了众兄弟,商议救他。张显、王贵也没做主意处,道:“这茫茫荡荡的太湖,又没处探个信息,只好等岳大哥来再处。”弟兄三个各自呆着,没做理会。

  再说花普方擒了牛皋,回船来到洞庭山,等待天明,启奏杨虎道:“臣于昨夜拿得一将,乃是岳飞的先行官,名唤牛皋,候主公发落。”杨虎即令:“带进来!”

  两边军士应一声:“吓!”即将牛皋推至面前。杨虎道:“牛皋,你既被擒,见了孤家,怎么不跪?”牛皋两眼圆睁,大骂一声:“无名草贼!我牛老爷昨晚吃醉了酒,自家跌下水去,误被你擒来。你不下礼与我,反要我跪,岂不是个瞎眼的毛贼?”

  杨虎道:“也罢,孤家不杀你。你若降顺了我,也封你做个先锋,去取宋朝天下何如?”牛皋道:“放你娘的驴子屁!我牛老爷堂堂正正,是朝廷敕封的统制官,来降你这偷鸡偷狗的贼子?你若是肯听老爷的好话,把老爷放了,与你商量,把这乌山寨烧了,收拾些粮草人马,投降了我岳大哥,一同去捉了金兀术,自然奏上你的功劳,封你做个大大官儿。若不肯听我老爷的好话,快快把老爷杀了。等我岳大哥到来,少不得拿住了你,碎尸万段,他倒肯饶了你么?”杨虎听了大怒,叫:“拿去砍了!”两旁刀斧手一声答应,将牛皋推下来。正是:可怜年少英雄将,顿作餐刀饮血人!毕竟不知牛皋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二十九回 岳元帅单身探贼耿明达兄弟投诚词曰:世事有常有变,英雄能弱能强。从来海水斗难量。壮怀昭日月,浩气凛秋霜。

  不计今朝凶吉,那知他日兴亡。忠肝义胆岂寻常?拼身入虎穴,冒险探豺狼。

  调《临江仙》

  话说杨虎大怒,命左右将牛皋推出斩首。当有元帅花普方跪下禀道:“主公暂息雷霆之怒。这牛皋是一员勇将,乃是岳飞的结义弟兄。那岳飞是个最重义气的人,不如将他监禁在此,使岳飞心持两端。那时劝他归顺了主公,何愁宋朝天下不是主公的?”杨虎依言,就命把干衣与牛皋换了,带去收禁,衣甲兵器贮库。花普方拜辞了杨虎下殿。列位,你道杨虎一个草强盗,怎么也有殿呢?只因他本事高强,占了洞庭山。山上有的是木头,出的是石头。那山上原有个关帝殿,他就收拾起来做了王殿。聚些木石,一般的造起后宫、库房,一应衙门房屋。当时将牛皋收入监内。

  到了次日,花普方备了酒食,带了从人来到监门。守监军士迎接进去,在那三间草厅上坐定,便问:“牛爷在那里?说我要见。”军士领命,来到后边牢房里来禀道:“花元帅请牛爷相见。”牛皋喝道:“好打的狗头!他不进来,难道叫我老爷去迎接他不成?”军士无奈,只得出来跪下,直言禀复。花普方只得自己走进来道:“牛将军见礼了。”牛皋道:“罢了。”花普方命左右过来,与牛爷去了刑具。

  军士答应,将刑具去了。花普方道:“小弟慕尼大名已久,今见兄仗义不屈,果然是个好汉。今欲与兄结为兄弟,不知可否?”牛皋道:“本不该收你,我也是响马出身,做过公道大王的,收你做个兄弟罢!”花普方就拜牛皋为兄,起来坐在旁边,说道:“既蒙不弃,早晚还要哥哥教些武艺。”牛皋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花普方遂命从人:“抬进酒肴来,我与牛爷谈心。”

  不一时,从人搬进来摆下。花普方斟酒送与牛皋,两人对坐,饮到三杯,牛皋开言道:“花兄弟,你今既与我做了兄弟,我须要把正经话对你说。目下康王在金陵登位,是个好皇帝。我家岳飞大哥是天下无双的好汉,况有一班弟兄都是英雄。

  不日就要杀到黄龙府去,迎请二圣还朝。在生封妻荫子,过世万古扬名。你那杨虎不过是个无名草寇,成得甚大事来?你何不弃暗投明,归降宋朝,自然封你官职,一同建功立业,强如在此帮那强盗摸鸡偷狗的。一旦有失,落得个骂名千古,岂不枉了你一世的英雄!”那花普方一心原想来劝牛皋归顺,不道反被牛皋先说了去,倒弄得一时做声不得,只得勉强答应道:“今日我们且讲吃酒,别事另客商议。”

  两个又吃了一回。花普方暗想:“且探探他兵势如何?”便问道:“大哥说的岳飞不知怎生了得,手下战将,象大哥这样的有几位?”牛皋暗想:“他不敢说我投降,将探我营中的虚实,且待我吓他一吓!”便道:“兄弟,你不曾见过我那岳大哥,生得貌似天神,身材雄伟,如今生了些胡须。向在汴京枪挑了小梁王,天下闻名,人人知道。目今新天子拜为都元帅之职,即日就要来扫荡你们的山寨,贤弟须要小心些!若说那些副将:有汤怀,也爱穿白,亦学用枪,与大哥差不多本事,只少几根胡须。还有张显,身长力大,使得好钩连枪,真个神出鬼没。还有王贵、红马金刀,曾在汴京力诛太行山王善,那个不晓得?其余是施全、周兴、赵云、梁兴、吉青,并有那梁山泊好汉的子孙张国祥、董芳、阮良等,那一个不是十分本事!

  我岳大哥领的这十万八百大兵,有名的叫做‘长胜军’,从不曾打败仗的。若说愚兄这样的本事,还不如我大哥的马前张保、马后王横哩!”花普方听了这一席话,半信半疑。看那牛皋是个莽汉,这话只怕倒也不假,只得随口赞扬了几句,便起身告辞道:“今日幸蒙教诲,闲时再来奉陪。”牛皋道:“贤弟请便。”花普方告退出去。这里军士就跟上来禀道:“小的们干系!”牛皋道:“我晓得,拿来上了。”

  众军士叩了头,依旧把刑具上了。这牛皋拘禁在洞庭山上,不知几时才脱离此难?

  且按下慢表。

  却说那岳元帅率领大兵,在路非止一日,来到太湖,早有汤怀等出营迎接。元帅见了三个人,独不见牛皋,心下好生疑惑,只因初到,不便动问,且传令安营。

  只听得扑通通三声炮响,安下营寨。岳元帅在营中坐定,地方官都来参见过了,众将士站立两旁。岳爷就问牛皋在何处?汤怀就将他酒醉行船、被贼拿去之事说了一遍。元帅心中好生烦恼,少停退到后营,坐了一会,又想了一会,叫张保:“去请汤老爷来。”张保答应一声,即去请了汤怀到后营来,见了元帅。元帅道:“愚兄明日要假充作老弟,亲往贼营去探听虚实并牛兄弟的消息。贤弟可代愚兄护持帅印,只说我身子不快,不能升帐。”汤怀道:“哥哥为国家之栋梁,如何身入重地?”

  岳元帅道:“贤弟放心!我去自有主见,决无妨碍。”汤怀领命回营,心下好不着急。

  到了次日,岳元帅把战书写就,带了张保,王横,悄悄的到水口,下了小船,径望他水寨而行。将次到寨,那守寨的喽罗就喝问道:“什么船?”张保立在船头上答道:“是岳元帅帐前统制汤怀老爷,元帅差来下战书的。”喽罗道:“且住着!

  待禀过了大王,然后拢船。”那喽罗忙报上关,把关头目听了,直到殿前跪下禀道:“禀上大王,今有岳元帅差副将汤怀来下战书,不敢擅人,候令定夺。”杨虎即命传宣官:“宣他进来。”当时小楼罗就开了水寨栅门,放那岳元帅的小船进来泊好。

  岳爷命王横看船,自己同着张保上岸。细看山势,果然雄险,上面又将大石堆砌三关,内有旗幡招展。早有传宣官来至关口传令:“大王宣来将进见。”随引了岳爷来到殿前,张保自在殿门外等候。岳爷进殿跪下道:“小将汤怀,奉主帅之命有书呈上大王。”杨虎道:“既是一员副将,请起,赐坐。”岳爷谢了,就坐在下边。杨虎将战书看过,即在原书后批着:“准于五日后交兵。”正要将战书交还,又将岳爷一看,心中想道:“这个人好象在何处见过?”一时间想不起来,想了一会:“这个人好象那年在武场内枪挑梁王的岳飞。莫非就是他,生了些胡须?不要当面错过了。”就暗暗差人到监中,取出牛皋来。这里杨虎又与岳爷盘问一番,岳爷随机闲讲了一会。

  不多几时,牛皋已到了殿门首。张保大惊,慌忙过来跪下道:“小人叩头。”

  牛皋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张保道:“小人跟随汤怀老爷在此下战书。”牛皋也不再言,进来望见岳爷坐着,暗暗叫苦。一直到殿上,看着杨虎道:“你叫老爷出来做什么?”杨虎道:“唤你出来,非为别事。你营中有人在此,你可寄个信去,叫他们早早投降,免得诛戮。”牛皋道:“来人在那里?”岳爷吓得魂不附体,暗道:“这道罢了!”那里晓得牛皋看了岳爷,叫道:“原来是汤怀哥!你回营去多拜上岳大哥,说我牛皋误被这草寇所擒,死了也名垂竹帛、扬名后世的。他若是拿住了这逆贼,与我报仇罢了!”说罢,就指着杨虎骂道:“毛贼!我信已寄了,快把我杀了罢!”杨虎吩咐:“将牛皋仍旧带去收监。汤将军你回去,可致意你家元帅,牛皋虽被擒来,未曾杀害。你元帅若肯归顺孤家,不失封侯富贵。若要交兵,恐一时失手,断送了一世的英名,岂不可惜!叫他早早商量,休要后悔!”岳爷拜辞了杨虎出殿,带了张保一路出来。王横接着,岳爷上了小船,小喽罗开了水栅,出湖一路回营。

  恰好那花普方往西洞庭送粮回来,见过大王缴旨。杨虎道:“方才岳元帅差一员副将汤怀来下战书,元帅若早来,会会他也好。”花普方道:“那汤怀怎么样一个人品?”杨虎便将面貌身材说了一遍。花普方道:“如此说来,恐怕是岳飞,假装做汤怀,来探我的虚实。”杨虎道:“我也有些疑心,所以叫牛皋出来问过。”

  花普方道:“主公不知,那岳飞必有人带来,或者看见过就递了消息,亦未可知。

  如今既去不远,待臣去拿他转来。”杨虎道:“不论是真是假,卿家速去拿他转来便了。”

  花普方领令出来,忙到水寨,放一只三道桅的大船,扯满风篷追上来。花普方立在船头上,大叫:“岳飞你走那里去!俺花普方来也!”岳爷回头见来船将近,叫张保取过弹弓来,喝声:“花普方,叫你看本帅的神弹!”一面说,扑的一弹,正打在桅上溜头里,把风篷索塞祝那风篷上不得,下不得,把个船横将转来。岳爷又唤王横,取过火箭来,又叫一声:“花普方,再看本帅的神箭!”飕飕的连射了三支火箭,那篷上霎时火起,烧将起来。岳爷又叫:“花普方,看本帅这一弹,要打你左眼珠!”花普方吓得魂飞胆丧,往后乱跑,忙忙的叫军士砍倒桅杆,救火不及,那里还敢追来。岳元帅安安稳稳到水口,上岸回营。众弟兄接进营中,参见问安。元帅将上项事说了一遍。众人道:“求元帅早早开兵,相救牛兄弟便好。”

  元帅道:“我看贼势猖獗,且在湖水中央,若坚守不出,一时怎能破得?”

  正在论说间,有传宣来禀:“有两个渔户求见元帅。”岳爷暗想:“渔户求见,不知何故?”即命进见。那传宣领令,遂同渔翁来至帐中,跪下叩头。元帅一看见那二人眉粗眼大,膀阔身长,便问:“你二位姓甚名谁?到此何干?”渔翁道:“小人耿明初,这是兄弟耿明达。我兄弟两个原住在这里太湖边,靠着打鱼过活。

  那一年来了这个杨虎,聚集人众,霸占了洞庭山,就不容人在湖内打鱼。因此小人和他打过了几仗。这杨虎本事高强,小的两个胜不得他,他也赢不得小人,就与小人结为兄弟,单许我二人在湖内捉鱼。他几次差人来邀小的入伙,只因老母在家,恐他受不得惊吓,因此力辞不去。如今闻得大老爷来征剿太湖,我兄弟二人思想捉鱼怎得出身,故此特地来投在麾下,做个小卒,望大老爷收录!”岳元帅道:“既如此说,你二人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了,快请起来!”就命亲随:“可引二位到后营更衣相见。”耿家弟兄就谢了起来,同家丁到后营换了衣服,出来重新向岳元帅行礼,跪将下去。元帅双手扶起道:“你二位既来与国家出力,我和你是一殿之臣,何须行此大礼?你看两边副将皆与本帅结为兄弟,今二位亦与本帅结义便了。”耿家弟兄再三推辞,众将道:“我们皆是如此的。”耿家弟兄推辞不过,只得对拜了几拜,又与众将—一见过了礼。元帅吩咐安排庆贺筵席,合营众将俱各开怀畅饮。

  饮至半酣,岳爷向耿明初问道:“二位贤弟既与杨虎相交,必知他用兵虚实,有何本领,就占得太湖,官兵就奈何他不得?”耿明初道:“元帅不知,这杨虎水里本事甚好,岸上陆战却是有限。手下众将,只有元帅花普方、先行许宾两个厉害些,其余也俱平常。但是他有四队兵船十分厉害,所以官兵不能胜他。元帅交兵之际,也须要小心提防。”元帅道:“什么兵船,就说得这等的厉害?”耿明初道:“他第一队有五十号,名为‘炮火船’。船上四面架着炮火,交战之时把火点着,一齐施放起来,甚难招架。第二队名为‘弩楼船’,也有五十号。头尾俱有水车,四围用竹笆这护,军士踏动如飞。那船面上竖立弩楼,弩楼上俱用生牛皮做成挡牌,军士在上放箭。弩楼下军士亦用挡牌护体,各执长刀砍人。所以官兵不能拦挡。”

  元帅道:“第三队何如?”耿明达接口道:“那第三队五十号,叫做‘水鬼船’。

  船内水鬼,俱是在漳、泉州近海地方聘请来的,他在水底下可以伏得七日七夜,捉的鱼也就是这等生吃了。若遇交战的时节,那些水鬼跳下水去,将敌船船底凿通,灌进水去,那船岂不沉了?他就是这三队兵船厉害。若能破得,这第四队杨虎自领的战船,不足为虑了。”元帅道:“若非二位贤弟到此,本帅那知这些就里?此乃天子之洪福也!”当时说说笑笑,各人尽欢方散。另扎后营,与耿氏弟兄安歇。

  岳爷自向帐中安寝,寻思一计。到了次日清早,悄悄来到后营。耿氏弟兄连忙接进坐定,问:“元帅何故早临?”岳爷道:“我有一机密事,不知二位贤弟肯一行否?”耿氏弟兄道:“蒙元帅厚恩,若有差遣,我兄弟两个虽赴汤蹈火,亦不敢辞,求元帅令下便是。”那岳元帅对耿氏弟兄在耳上悄悄的说了几句,有分教:虎踞深林,顷刻里江翻海倒;蜂电三囗,一霎时火烈烟飞。正是:将军三箭天山定,貔貅一战便成功。不知岳元帅说出甚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三十回 破兵船岳飞定计袭洞庭杨虎归降诗曰:杨虎蜂屯两洞庭,气吞云梦控湖滨。岳侯妙算惊神鬼,水陆安排建大勋。

  却说岳元帅悄悄的对耿氏弟兄道:“你二位照旧时打扮,诈去投降,杨虎决然不疑。等待开兵之时,贤弟即谋一差,替他看守山寨。等杨虎出兵,先来放了牛皋,做了帮手,就拿了杨虎家眷,不可杀害。将他的金银财帛收拾好了,四面放起火来,烧了他的山寨。这便是二位贤弟的大功劳!”二人领命,仍旧换了打鱼的服色,别了元帅,下了小船,竟往洞庭东山水寨而来。

  那小卒都认识是耿家弟兄,先来报知杨虎,杨虎命请到大寨相见。那两弟兄跪下叩见,杨虎连忙扶起道:“二位贤弟少礼!不知今日甚风吹得到此?”耿明达两弟兄齐声应道:“小弟蒙大王恩情,容在湖中生业,家下丰足,皆是大王之德。今闻岳飞领兵到此,欲与大王作对,因此家母命小弟两人前来,帮助一臂之力。大王若有差遣,上天下地,并不敢辞!”杨虎大喜道:“多承美意!几次相劝二位共图大业,皆因难拂令堂之意。今惠然肯来,真乃天助我也!”吩咐取袍服过来,与二位兄弟换了。一面整备筵席庆贺,不表。

  再说岳元帅命平江知府去整备粗细竹子麻绳听用。又扎造木排,置办生牛皮做成棚子、遮箭牌等。在城内各大户乡绅家,借棉被数千床,放在船上,防避弓箭火炮。又画成图样,叫铁匠照式打造倒须钩子,并三尖小刀听用。一面命汤怀、张显取短板扎缚于笆斗上,令兵卒站在上边,在于浅滩水上习练,名为“笆斗兵’。日后站在船上,迎风走浪,却就不怕。汤、张二人领令,就在太湖边岸教练去了。再命施全带领船匠,将毛竹片密钉船底,下边安排倒须钩、三尖刀,施全领令去了。

  过了四五日,杨虎着小喽罗来下书催战。岳元帅推辞有病,暂缓数日。直等过到半个多月,众将皆来缴令:“诸色俱已齐备,但无大战船,如何迎敌?”元帅道:“不必大船,我自有妙用。将军们可穿着软底鞋子,腰缠扎紧,只看本帅红旗为号,一齐钻入小船篷下藏躲。待他火炮打过,然后出来交战。”又命王贵带领几十号小船,去打捞水草,堆贮船中,躲在两旁。待他那第二队“弩楼船”来时,把草船使出来,将水草推下水去,塞住他的车轮。等那楼船行走不动,就上去杀他的兵,钉死他的炮眼。然后再下小船,分左右来助阵,那王贵领令去了。又命周青、赵云。

  梁兴、吉青四将带领五千人马,前往无锡大桥埋伏,道:“那杨虎若败了,必由此路投九江去,你们到那里截祝只要生擒,不许伤他性命,违令者斩!”四将得令而去。岳元帅料理停当,择日出兵。三军齐至水口,发炮下湖。一贴木排,夹着一队小船。前一带皆是竹城,用绳索穿就溜头。若将绳子一扯,竹城就睡倒;将绳一放,那竹城依然竖起。众兵将都站立木排上,呐喊而来。

  那边山上忙忙报知杨虎。杨虎即命先行许宾率领“炮火船”,元帅花普方率领“弩楼船”,水军头领何进率领“水鬼船”,自己率领大战船,亲自督阵,与岳飞交战。当有耿氏二兄弟奏道:“岳飞诡计极多,恐沿湖另伏兵将,击我之后。我二人在此保守山寨,以免大王内顾之忧。”杨虎大喜道:“若得二位贤弟保守了大寨,我好放心去。这一阵,定教他片甲不留。”当时二人直送至水寨方回。

  杨虎上船,放炮开船。那岳元帅众兵将走在木排上,犹如平地一般。那许宾驾的第一队“炮火般”,看见就一齐放起火炮。岳元帅将红旗一招,众兵将躲进小船,将竹城睡倒遮护,停住不行。但听得炮声不绝,那炮子打在竹城上一片声响,俱溜下水去了。放了一会,听得炮声不响,众将仍旧竖起竹城,又呐喊杀来!这一队“炮火船”两路分开,一声鼓响,第二队“弩楼船”拥将上来,万弩齐发!岳元帅又将红旗一招,照旧睡倒竹城。那王贵将草船放出,一齐将水草推下湖去。那“弩楼船”上水车,却被水草塞住车轮,再也踏不动,那船好似钉住一般,转折不来。

  王贵豁喇一声,率领众军跳上“弩楼船”,逢人就砍。众喽罗那里敌得住,杀的杀了,下水的下水去了。王贵吩咐众军士一齐动手,把炮连架子都推下湖去。花普方正来救护,王贵已经下了小船,与岳元帅合兵一处了。那第三队“水鬼船”,见前面两队火炮弩箭都不得成功,便一声梆子响,众水鬼齐齐下水。元帅见了,也把红旗一展。那阮良手提着两把泼风刀,带了几个会水的军士,扑通的跳下水去。那些水鬼在排底船底下,用力将凿子来凿船底。那船底下都是竹片钉着的,那里凿得通?

  也有被倒须钩钩住的,也有碰着三尖刀割坏的。阮良同这几个水军,见一个,杀一个。那水鬼只识得水性,却不会厮杀,那里当得阮良这些好汉,十停中倒杀掉了九停,依旧跳上木排来助战。这里贼兵,看见水面上只管冒出红来,不见岳家兵船沉将下去,情知又着了道路。杨虎只得催动战船,来与岳飞决战。

  岳元帅站立于船头之上,高声叫道:“杨将军!你今大事已去,不若早早归降,上与祖宗争气,下得封妻荫子,休要自误了!”杨虎道:“岳飞,你休夸大口!不要说我兵强将勇,就踞着这太湖,水势滔天,进则可攻,退则可守,你怎生奈何得我!”岳元帅大笑道:“杨虎!你兀自不知,你那巢穴已被我抢了,尚在那里说梦话!你试回转头去望望看。”杨虎听说,回头一看,但见满山红焰,火势滔天。早有小喽罗飞船来报:“大王不好了!耿家弟兄抢出牛皋,劫了山寨,四面放火,回去不得了!”杨虎大叫一声:“好岳飞!俺怎肯轻饶了你!”催动战船,驶将上来,刀枪兵器,如雨点一般杀来。岳爷小船上兵将,仰着难以抵敌,岳爷忙命挠钩手搭着大船,众将涌身而上杨虎之船,俱各围裹拢来。王贵手起刀落,将许宾砍下水去。

  汤怀、张显跳上“弩楼船”,双战花普方。花普方跳下湖,赴水逃到岸上,往湖广投杨幺去了。“水鬼船”上何进提刀下水,来到木排边,只望来杀岳飞,被王横一铜棍,打得脑浆迸出,死在湖内。杨虎见不是头路,只是跳下水逃命。阮良见了,也跳下水来,擒捉杨虎。岳元帅见四队兵船俱破,下令:“降者免诛!”那些大小贼船听得,俱齐声愿降。元帅就令汤怀、张显,发船往山寨招抚贼兵,如降者不许杀害。一面救灭了火,将杨虎家眷送到本帅营中候令,二将领令去了。又命王贵、施全收拾降军船只,发炮鸣金,奏凯回营。有诗曰:旌旆生风喜气新,早持龙节靖边尘。汉家天子图麟阁,身是当今第一人。

  且说杨虎在水中虞不过阮良,逃往西边上岸。恰遇着数百败走的喽罗,杨虎就拣匹马来骑了,一同去投混江王罗辉、静山王万汝威,思量借兵报仇。行了一夜,天色才明,早到了无锡大桥边。只听得一声炮响,周青、吉青、赵云、梁兴四将一齐杀出,大叫:“我等奉岳元帅将令,在此等候多时。快快下马受缚,免得老爷们动手!”杨虎大怒,举刀来战四将。可怜杨虎杀了一日,走了一夜,肚中又饥,人困马乏,那里战得过四将?只得虚幌一刀,沿着河败将下去,四将随后追来!又听得前面炮声又起,杨虎道:“我命这番休矣!后面追来,前面又有伏兵,怎生逃得过!”恰待要自刎,忽听得前边河内叫道:“杨将军!你令堂在此,快来相见!”

  那四将在后,就各把马勒祝

  杨虎举目看时,只见水面上一二十号小船,齐齐摆列两岸。中间三号大船,岳元帅站立船头,左边张保,右边王横,好似天神一样。岳元帅高叫:“杨将军!你令堂、宝眷俱已在此,何不早降?”杨虎道:“岳飞!我已拚一死,休要来哄我。”

  言未毕,那杨虎的母亲早从船舱里钻将出来,喝道:“逆于!我一家性命皆蒙元帅不杀之恩,还不下马拜降,等待何时?”杨虎见了,慌忙跳下马来,撤了刀,跪在岸边,说道:“元帅虎威大德,杨虎情愿归降。但是屡抗天兵,恐朝廷不肯定赦,奈何?”岳元帅忙拢船上岸,双手扶起道:“天下英雄,皆为奸臣当道,失身甚多。

  本帅当年在武场亦曾受屈,所以小弟兄辈也做些不肖之事。当今天子敬贤爱才,将军既能改邪归正,就是朝廷的臣子了,都在本帅身上,保举将军共扶宋室,立功显亲,也不枉了人生一世。快请看视令堂,安慰宝眷。”杨虎连声称谢,上船来问候母亲。元帅命四将由陆路先回平江府去。那几百喽罗愿降者,俱令后船汤、张二将分隶部下。不愿为兵者,听其归农。发炮开船,与杨虎同往东西两山招抚羽党。收拾粮草。次日,到了洞庭山,与二耿、牛皋相会,一同回至平江,安抚地方,拔寨起行。平江知府陆章率领合城耆老乡绅,各送牛酒犒劳。路上百姓家家插香点烛,无不感谢岳元帅兵律森严,于路秋毫无犯。

  不一日,早到了金陵,在城外扎住了营盘,安顿军士。岳元帅带领众将齐至午门见驾。高宗宣进,朝见已毕,岳飞将收伏太湖杨虎归降之事,一一奏明。高宗大悦,即敕光禄寺整备御宴。一面降旨,封杨虎、张国祥、董芳、阮良、耿明初、耿明达六人,俱为统制之职;岳飞加衔纪录;一班随征将士,俱各纪功升赏。即着岳飞统领大军,去征剿鄱阳湖水寇。

  岳飞领旨出朝。杨虎自差人送老母、妻子回乡安顿,专候岳元帅择日出兵。却点牛皋带领人马五千,为前队先锋;王贵、汤怀带领五千人马,为第二队;自己同众将在后进发。那王贵向着汤怀道:“大哥不叫你我做先锋,反点牛兄弟去,难道我二人的本事不如了他么?”汤怀道:“不是这等说!大哥常说他大难不死,是员福将,故此每每叫他充头阵。”王贵道:“果然他倒有些福气。”不说二人在路闲谈。

  且说牛皋挂了先锋正印,好不兴头,领着人马,一路到了湖口。当有总兵官谢昆下营在彼处,等候岳元帅。探兵见了牛皋打的是岳军旗号,认做是岳爷,慌忙通报。谢昆连忙出营跪接,口称:“湖口总兵谢昆,迎接大老爷。”牛皋在马上道:“贤总兵请起!我乃岳元帅先锋都统制牛皋,元帅还在后边。”谢昆气得出不得声,起来叫左右:“把报事人绑去砍了!”两边军士答应一声,就将探军绑起。牛皋大怒,这总兵如此可恶,便叫一声:“谢总兵!你既做了总兵官,吃了朝廷的俸禄,一两个小强盗,怕你还杀他不过、剿除不得,也要请我们来做什么?我们往别处下营去,这个功劳,让了你罢!”说罢,就回马转身,吩咐众兵士一齐退下。谢昆吃了一惊,暗道:“他是奉着圣旨来的,若在岳爷面前说些什么还了得!”只得忍着气赶上来,扯住牛皋的马,叫道:“牛将军请息怒!军中报事不实,应按军法。幸是将军来,报差了还好;倘是贼兵杀来,也报差了怎么处!既是将军面上,吩咐放了绑,快来谢牛老爷。”探子在马前叩头,谢了牛皋。

  牛皋道:“谢总兵,我且问你,这里有多少贼?贼巢在那里?”谢昆道:“这鄱阳湖内有座康郎山,山上有两个大王,大头领罗辉,二头领万汝威。他两个占住此山,手下雄兵猛将甚多。内中有个元帅,姓余名化龙,十分厉害,因此官兵近他不得。”牛皋道:“这康郎山离此有多少路?可有旱路的么?”谢昆道:“前面湖口望去,那顶高的就是。水路去不过三十里,若转旱路,就有五十里。”牛皋道:“既如此,可着个小军来,引我们往旱路,就去抢山,你可速备粮草前来接应。”

  说罢,就令众儿郎望康郎山进发。谢昆暗想:“这莽匹夫不知厉害,由他自去,送了他的命,与我何涉。”

  且说牛皋领兵来至康郎山,吩咐众儿郎:“抢了山来吃饭罢!”三军得令,在山前放炮呐喊。早有守山喽罗飞报上山。万汝威就命余化龙引兵下山迎敌。余化龙得令,带领喽罗一马冲下山来,大喝一声:“那里来的毛贼,敢来寻死!”牛皋抬头一看,只见来将头戴烂银盔,坐下白龙马,手执虎头枪,望去竟如岳爷相象。牛皋也不答话,举锏便打!余化龙笑道:“原来是个村夫!也罢,让本帅赏你一枪罢。”

  架开锏,耍耍耍一连几枪,杀得牛皋气喘汗流,招架不住,回马便走。那些军士道:“列位,走不得的!被他在马后一追,我等尽是个死,宁可抵挡着他。”那时众军士齐齐站定两旁,个个开弓发箭。余化龙见众兵卒动也不动,箭似飞蝗一般射来,不敢追赶,叹道:“话不虚传,果然岳家兵厉害!”只得鸣金收军,回山去了。众军士看见强人退上山去,又来收箭。

  牛皋一马跑回了十来里路,不见半个兵卒逃回,说道:“不好了,都被他杀尽了!单单剩了我一个光身,怎好回去见我岳大哥?待我转去看看着。”又拨转马头,加上一鞭赶转来,但见军士都在草地上拾箭,牛皋便问:“强盗到那里去了?”众军士道:“我们放箭射他,他收兵回去了。”牛皋道:“妙啊!倘然我老爷下次弄了败仗,你们照旧就是了。”众军士倒好笑起来。牛皋不好去见谢总兵,只得退下三十里,安营住下。

  次日,王贵兵到,同汤怀安营在湖口。停不得两日,岳元帅大队已到,谢总兵同着汤怀、王贵迎接。元帅便问:“牛皋怎么不见?往那里去了?”谢昆道:“他一到,就往康郎山交兵去了。”岳爷取令箭一枝,命谢总兵催粮应用,谢总兵领令去了。岳元帅吩咐众将,齐往康郎山旱路去取山。看看行至二十里,牛皋出营来接。

  元帅见他在旁侧安营,料是又打了败仗,元帅就问贼兵消息。牛皋便将余化龙厉害的话说了一遍。岳元帅就相度地方,安下营盘。

  那边小喽罗飞报上山,两个大王仍命余化龙下山讨战。岳元帅命众将士一齐放箭,坚守营寨,不与交战。余化龙令喽罗辱骂了一回,元帅只是不动。余化龙只得收兵回山。岳元帅暗暗传下号令:“众将四下移营安歇,防他今夜来劫寨。只听炮响为号,四下齐声呐喊,却不要出战。”众将领令,各各暗自移营埋伏。

  且说余化龙回山,奏上二位大王:“岳飞今日不肯出战,今晚必定由水路来抢山,旱寨必然空虚。今我将计就计,二位大王保守水寨,臣领兵去劫他的旱寨,必然成功。”两个头领听了大喜,依计而行。等到二更时分,余化龙领兵悄悄下山,一声呐喊,杀入大营,并无一人。余化龙情知中计,拨回马便走。但听得哄咙的一声炮响,四下里齐声呐喊,众喽罗拚命逃奔,自相践踏,反伤了许多兵卒。岳爷却不曾亏折了一人。次日天明,余化龙又下山来讨战。岳元帅仍然坚守不出,余化龙只得收兵回山。到了黄昏时候,岳爷换了随身便服,带了张保一人悄悄出营,不知作何勾当?正是:雄才巧艺适相逢,屠龙宝剑射雕弓。赤胆忠心扶社稷,鱼虾端不识游龙。毕竟不知岳元帅夤夜出营有何事故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三十一回 穿梭镖明收虎将苦肉计暗取康郎诗曰:山川扰扰战争时,浑似英雄一局棋。最好当机先一着,由他诈伪到头输。

  话说岳元帅独自一人,带了张保悄悄出了营门,往康郎山左近,把山势形状,细细观看了一番。复身回营,对众弟兄道:“我观康郎山前靠邵阳湖,山势险峻,虽有百万之众,一时难以破他。况且余化龙武艺高强,本帅久闻其名。待我明日与他交战,贤弟们只可旁观,不可助战。待我收伏了他,方能破得此山!若不然,徒然虚费钱粮,迁延时日,究竟无益也。”众将俱各领命,各自归营安歇。到了次日,岳元帅齐集众将,只听得扑通通三声大炮,出了营门,一路上咕冬冬战鼓齐鸣,带领大军直抵康郎山下。各将官齐齐的摆齐队伍,在后边观看。

  那边小喽罗飞报上山!余化龙闻报,即引众喽罗下山来迎敌。两边军士射住阵脚。旗幡开处,闪出那岳元帅立马阵前,问道:“来将何名?”余化龙道:“本帅余化龙便是!来者莫非就是岳飞么?”岳飞道:“然也!你既知本帅之名,何不下马归降?待本帅奏闻天子,不失封侯之位。”余化龙大笑道:“岳飞,我久闻你是个英雄好汉,可惜你不识天时。宋朝臣奸君暗,气数已尽;二帝被掳,中原无主。

  不若归顺我主,重开社稷,再立封疆,岂不为美?你若仗一己之力,欲要挽回天意,恐一旦丧身辱名,岂不贻笑于天下乎?请自三思。”岳飞道:“将军之言差矣!我宋朝自太祖开基,至今已一百六七十年,恩深泽沛。偶为奸臣误国,以致金人扰乱。

  今人心不忘故主,天意不肯绝来。是以我主上神佑,泥马渡江,正位金陵,用贤任能,中兴指日可待。我看将军堂堂一表,抱负才能,不能为国家栋梁,甘作绿林草寇,是为不忠;既不能扬名显亲,反至玷污清白,是为不孝;茶毒生灵,残害良民,是为不仁;但知康郎山之英雄,不知天下之大,岂无更出其右,一旦失手,辱身败名,是为不智。将军空有一身本事,‘忠孝仁智’四样俱无,乃是庸人耳,反说本帅不知天命耶!”

  这一番话,说得余化龙羞惭满面,无言可答,只得勉强道:“岳飞,我也不与你斗口。你若胜得我手中的枪,我就降你;倘若胜不得我,也须来归降我主。”岳爷道:“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若添一个小卒助战,就算我输。但是刀对刀,枪对枪,不许暗算,放冷箭,就为不好汉。”余化龙说声:“妙啊!这才是好汉!且与你战三百合看。”就举虎头枪来战岳爷,岳爷把沥泉枪一摆,二马相交,双枪并举。

  这一个似雪舞梨花,那一个如风摆柳絮。果然好枪,来来往往,战有四十个回合,不分胜败。余化龙架住岳元帅的枪,叫声:“少歇!岳飞,你果然好本事,今日不能胜你,明日再战罢!”两边各自鸣金收军。岳元帅回至营中坐定,对众弟兄道:“余化龙枪法,果然甚好。若得此人归降,何愁金人不平乎?”众兄弟亦各称赞:“果然好枪法。”当夜闲话不提。

  到了次日,余化龙仍旧领兵下山,这里岳元帅也领兵出营。余化龙道:“岳飞!

  本帅昨日与你未决雌雄,今日必要擒你。”岳爷道:“余化龙!且休夸口,今日与你见个高下。”二人举枪又战。果然棋逢敌手,将遇良才,两个又战了一日,不分胜败。岳元帅把枪架住,叫声:“余化龙,天已晚了,若要夜战,好命军士掌灯;若不喜夜战,且自收军,明日再战。”余化龙道:“且让你多活一夜,明日再战罢。”

  两下鸣金收军,各自回营。

  至第三日又战,至午后,尚无高下。余化龙暗想:“岳飞果然本事高强,怎能胜得他?必须用我神镖,方可赢得。但在众人面前打倒他,只说我暗算,损我威名;不如引他到山后无人之处,打他便了。”余化龙算计已定。虚幌一枪,叫声:“岳飞,本帅战你不过了!”回马便望山左败去。岳爷想:“他枪法未乱,如何肯败,其中必有缘故。”便喝一声:“余化龙,随你诡计,本帅岂惧了你?”就拍马赶上,追至山后边。余化龙见岳飞追来,拨回马又战了七八个回合,回马又走。岳爷又迫下去。余化龙暗暗取出金镖,扭转身躯,喝声:“着!”一镖打来,岳爷笑道:“原来这般低武艺。”把头望左边一偏,这镖却打个空。余化龙又发一镖打来,岳爷往右边一闪,这一枝镖又打不着。余化龙着了慌,簌的一声,又将第三枚镖望岳爷心窝里打来。岳爷把手一绰,接在手中道:“余化龙,你还有多少?索性一齐来。”

  余化龙道:“岳飞,你虽接得我的镖,你也奈何不得我。”岳爷道:“也罢,本帅虽没有用过这般暗器,今日就借你的来试试看。”就将手中镖望余龙化头上打来。

  余化龙一手接住,又望岳爷打来。岳爷又接住,又望余化龙打来。两个打来打去,正好似织女穿梭一般。岳爷接镖在手,叫声:“余化龙,你既自负英雄,能识天命,仗你平生本事尚不能胜本帅一人,何况天下人之大,岂无更胜如本帅的么?何不下马归降,去邪归正,以图富贵乎?”余化龙道:“岳飞,你休得大言,叫我下马。

  你若拿得我下马,我就降你;若不能拿我,怎肯服你?”岳元帅大喝一声:“本帅好意劝你,你却不听,快下马者!”一声喝,一镖打来。余化龙但防了上下身子,却不曾防得岳爷一镖将余化龙坐马项下的挂铃打断。那马一惊,跳将起来,把余化龙掀翻在地。岳爷跳下马来双手扶起,说道:“余将军,这马未曾临过大阵,请换了再来决战。”余化龙满面羞惭,跪下道:“元帅真是天神!小将情愿归降,望元帅收录!”岳爷道:“将军若果不弃,与你结为兄弟,同扶宋室江山。”余化龙道:“小将怎敢?”元帅道:“本帅爱才如命,何必过谦?”二人就撮土为香,对天立誓。岳元帅年长为兄,余化龙为弟。

  岳爷道:“贤弟,我只假做中了你的镖败转去,在从人面前再战几合,以释你主之疑。”余化龙道声:“遵命。”二人复上马,岳爷前边败下,余化龙随后追来。

  到了战场之上,岳爷大叫,众兄弟,我被奸贼打了一镖,你们快来助战!”那时汤怀、张显、王贵、牛皋等众将一齐上前。余化龙略战几合,寡不敌众,败回山去,见了两个头领禀道:“小臣诈败,哄骗岳飞追赶,被我金镖打伤,正要擒获。谁知他那里将众人多,一齐助战,杀他不过。明日必须主上亲自出马,必然大胜也。”

  罗辉对万汝威道:“休怪元帅,一人怎敌众手?明日与御弟亲自出马擒他便了。”

  不说二贼计议出战之事。

  且说岳元帅收兵回营,众弟兄只道岳爷真个着了镖,俱来问安。岳爷假说:“被他暗算,几乎失手。幸亏打中了手指,不曾受伤。”正在谈论,忽有探于来报:“今金兀术差元帅斩着摩利之领兵十万,来打藕塘关,驸马张从龙领兵五万,攻打汜水关。十分危急,请令定夺!”元帅赏了探子牛酒银牌,吩咐再去打听,探子谢赏自去。

  岳元帅心中好不纳闷,对众将道:“湖寇未平,金兵又到,如之奈何?”众将俱各袖手无计。忽见杨虎上前禀道:“末将曾与万汝威有一拜之交,他往往约我同夺宋朝天下,不若待末将前去将利害之语,说他归降,未知元帅意下如何?”岳爷大喜道:“若得将军肯为国家出力,实乃朝廷之福也!但要小心前往,本帅专候好音。”杨虎领令出营。

  到了次日,万汝威与罗辉传令众喽罗紧守三关,专候二位大王亲自下山与岳飞决战。且说杨虎不走旱路,自到水口,用十二名水手,驾着一只小船,竟往水寨而来。小喽罗报知二位大王,随令上山,相见已毕。万汝威道:“贤弟有一身本事,兼有太湖之险,怎么反降顺了岳飞?今来见我,有何话说?”杨虎道:“不瞒兄长说,小弟在太湖有大炮无敌,水鬼成群,花普方等勇将无数,西山粮草充足,被岳飞一阵杀得大败。蒙他爱才重义,收录军前,奏闻天子,恩封统制之职。故今特来相劝二位大哥,不如归宋,必定封妻荫子。不知二位大哥意下如何?”万汝威听了,不觉勃然大怒,喝声:“推去砍了!”左右方欲动手,余化龙慌忙跪下道:“大王刀下留人。”大王道:“这等无志匹夫,自己无能,屈膝于人,反敢胡言来惑乱我的军心,留他怎么?”余化龙道:“大王前曾有思于杨虎,今日斩了他,岂不把往日之情化为乌有?”万汝威道:“既如此,赶下山去。若在军前拿住,决不轻耍”杨虎抱头鼠窜,下山来至水口。那来的小船空空的并无一人,只因万大王将杨虎绑了要杀,这十二个水手不敢下船,急急的从旱路逃回,报知岳元帅去了,所以只剩了一只空船。杨虎只得央及几个小喽罗,相帮摇回本营上岸,叫小喽罗哲在营门外等候:“待我见过元帅,取银钱相送。”

  杨虎进营,来见元帅。元帅道:“方才水手逃回,说你被贼人斩首。今日安然回来,必然归顺了贼寇,思量来哄本帅,与我把这匹夫绑去砍了!”杨虎大叫道:“小将恐元帅动疑,故将送来的小喽罗留在营外。求元帅叫来问他,便知小将心迹了。”元帅令唤小喽罗进来,一齐跪下。元帅问道:“你们还是邵阳湖贼人,还是乡间百姓被他掳来的?”那些喽罗要命,皆说道:“我们是良家百姓,被这位将军掳捉来的。”元帅微微笑道:“如今还有何辩?快快推出去斩了!这些既是乡下子民,放他去罢。”那几个喽罗叩头谢了,慌忙跑回山上去报信了。

  且说这里将杨虎绑出营来,那些帐下众将,见事情重大,不敢出言,只有牛皋叫声:“刀下留人!”过来跪下禀道:“杨虎私通贼寇,虽则该斩,但无实证,未定真假。求元帅开恩,饶他性命。”元帅道:“既是牛将军讨情,饶了死罪,捆打一百。”牛皋起初听见说“饶了”,甚是欢喜;及至说要“捆打一百”,想道:“倒是我害了他了!若是杀头,痛过就完了。这一百棍子,岂不活活打死,反要受这许多疼痛!”欲待再上去求,又恐动怒。看看打到二十,熬不住了,只得又跪下禀道:“做武将的人全靠着两条腿,若打坏了,怎生坐马?牛皋情愿代打了八十罢。”

  元帅道:“既如此,饶便饶了,倘他逃走了去,岂不是放虎归山?那个敢保他?”

  两边众将并没个人答应。还是牛皋上来道:“小将愿保。”岳元帅道:“你既肯保,写保状来。”牛皋道:“我是写不来的,汤二哥,烦你代我写罢了!”汤怀道:“你既肯舍命保他,难道不替你写?”随即写了保状,叫牛皋画了押,送上元帅。

  元帅就叫牛皋带了杨虎回营。众将各各自散。

  杨虎谢了牛皋,叫家将:“取我的行李来,到牛老爷营中安歇。”牛皋道:“我若怕你逃走,也不保你了。请自回营将息去。”杨虎道:“承兄厚情,何日得报。”遂辞了牛皋,回到自己营中,坐定想道:“元帅打我几下何妨,但是也该访问个明白才是。怎么糊糊涂涂的屈我?”正在懊恼,忽见家将悄悄禀道:“元帅有机密人求见。”杨虎随命:“唤他进来。”家将出来引那人到跟前跪下,将密书呈上。杨虎拆开看了,就取过火来烧了,对来人说:“我晓得了。”来人叩头辞去。

  杨虎就将药汤洗净棒疮,取些酒来吃得醉了。睡了半夜,到得五更,起来向家将说道:“我要往一个地方走走,须得两日方回。尔等紧守营寨,不必声张,只说我在后营养病,诸事不许通报!”家将领命。

  那杨虎悄悄出了营门。上马加鞭,独自一人望康郎山来。到得山前,天已大明,高叫道:“杨虎求见大王。”守山峻罗报知万大王。大王命:“宣他进来!”杨虎来到大寨,见了万汝威跪下哭道:“不听大王之言,几乎丧了性命!叵耐岳飞叫我来说大王归顺,回去要斩。幸亏牛皋保救,打了数十,情实不甘,逃到此间。望大王念昔日之深情,代杨虎报了此仇,虽死无恨。”万大王就命军士看验棒疮,果然打得凶狠。万汝威忽然大喝一声:“杨虎,你敢效当年黄盖献‘苦肉计’么?”杨虎大叫道:“我此来差矣!”就在腰间拔出剑来要自刎。万汝威慌忙下坐,双手扶住道:“孤家与你相戏,何得认真?你若早听孤言,也不致受苦了。”就吩咐余化龙:“可代孤之劳,引御弟到营中去将养棒疮,治酒款待。”化龙得令,同杨虎回到本营,将药敷好,然后坐席饮酒。

  余化龙暗想:“杨虎朝秦暮楚,是个反复小人。”饮酒之间,便嘲他一句道:“将军前日来劝吾主降宋,怎么今日反降了我主?真个凡事不可预料也!”杨虎道:“将军不知,杨虎此来,也只为能顺天时、结好汉,镖打穿梭义弟兄耳!”余化龙听了此言,大惊失色,忙叫左右从人回避。这些服侍人役,一齐退后。化龙问道:“将军此言,必有所闻。”杨虎回顾四下无人,便道:“实不相瞒,目今金兵攻打泪水、藕塘两关,元帅不得分兵,心中忧闷,故着小弟行此苦肉之计,前来帮助将军成功。”余化龙大喜道:“将军真是英雄!不才有眼不识,抱惭实甚!”两个说得投机,各人吃得大醉方歇。丢下一边。

  且说那日早晨,牛皋坐在营中,小校来报道:“杨虎逃走了!”牛皋听了,心中好不懊恼:“这个狗头,果然害我!”只得来见元帅道:“杨虎夜间走了,不知去向,特来领罪。”元帅道:“我也不管,就命你去拿来赎罪!”牛皋得令,带领五千人马,来到康郎山下,大声叫喊:“杨虎狗头,快快出来见我!”喽罗报上山去,万汝威就命杨虎下山迎敌。杨虎道:“小将亏得牛皋保救,不好下手,求大王别遣良将。”余化龙道:“待小将即去擒来。”万汝威道:“就命汝去!孤家即去邀请罗大王同来山顶观战。”余化龙一声:“得令!”即带领喽罗冲下山来,大喝一声:“牛皋,你是我手下败军之将,又来做什么?”牛皋道:“可恨杨虎这贼,我救了他的性命,反逃走了来害我。快快叫他出来,待我拿他去赎罪!”余化龙道:“杨虎今早来投降了,大王认为弟兄,十分荣贵。你不苦也降了我主,待我在主公面前保奏,也封你做个大官何如?”牛皋道:“放你娘的屁!我是何等之人,肯来降你?照爷爷的锏罢!”挡的一锏,望余化龙脑门上打来。余化龙举枪架开锏,搭上手,战了五六个回合。牛皋招架不住,败回阵来。余化龙也不追赶,鸣金收军,上山来见两上头领。

  正在商议退兵之策,忽报:“岳飞差人来下战书!”罗、万两个拆开观看,上边写道:大宋扫北大元帅岳,书谕万汝威、罗辉知悉:汝等无能草寇,蚁聚蜂屯,缩首畏尾,岂能成事?若能战,则亲自下山,决一雌雄;若不能战,速将杨虎献出,率众归降。我皇上体上天好生之德,决能饶汝残生。若待踏平山寨,玉石不分。早宜自裁,勿遗后悔!

  罗辉、万汝威看了大怒,即在原书后面批定“来日决战”,将来人赶下山去。

  两边各自歇息了一夜。

  次日,岳元帅率领众将带领大兵,直至康郎山下,三声炮响,列成阵势。罗、万二头领亦领众喽罗下山,摆得齐齐整整。又是一声炮响,岳元帅立马阵前,罗辉、万汝威亦出马来,余化成、杨虎跟在后面。牛皋见了杨虎,用手指着骂道:“你这无义匹夫,今日我必杀你!”这万汝威拍马上前一步,叫声:“岳飞,你空有一身本事,全然不识天时!宋朝气运已终,何苦枉自费力,保着昏君?若不降顺孤家,今日誓必拿你。”岳元帅道:“你二人若是知机,及早归降,以保一门性命。如若执迷,性命只在顷刻也!”罗辉大怒,叫声:“谁人与我拿下岳飞?”余化龙道:“我来拿他!”手起一枪,将万汝威刺于马下。杨虎手起刀落,将罗辉砍为两段。

  元帅即令抢山,这一声呐喊,众将士一齐上山,砍的砍了,走的走了,愿降者齐齐跪下。余化龙招抚余党,杀了二贼家小,收拾钱粮下山,一同元帅回营。此时众将方知杨虎献的苦肉计。牛皋道:“这样事,也不通知我一声,只拿我做呆子。下回打死,我也不管他闲事了。”当日大排筵席,合营众将庆贺,不提。

  明日元帅升帐,众将参见已毕。元帅就令牛皋带领本部五千人马,为第一队先行,星夜前去救汜水关;余化龙、杨虎二人领兵五千,为第二队救应。三人领令去了。元帅将降兵入册,钱粮入库,命地方官收拾寨栅船只。一面写本进京报捷,保奏余化尤为统制,然后起兵往汜水关进发。

  再说牛皋兵至汜水关,军士报道:“汜水关已被金兵抢去了。”牛皋道:“既如此,孩儿们夺了关来吃饭。”三军呐声喊,到关下讨战,番将出关迎敌。两下列齐军士,牛皋道:“番奴通下名来,好上我的功劳簿。”番将道:“南蛮听者,俺乃金邦老狼主的驸马张从龙便是。你这南蛮既来寻死,也通个名来。”牛皋道:“你坐稳着,爷爷乃是总督兵马扫金大元帅岳爷部下正印先锋牛皋老爷便是。且先来试试老爷的锏看。”耍的一锏,就打将过来。张从龙使的是两栖八楞紫金锤,搭上手,战不到十二三个回合,那张从龙的锤重,牛皋招架不住,拨转马头,败将下来,大叫:“孩儿们照旧!”众军士果然呐喊一声,乱箭齐发。张从龙见乱箭射将来,只得收兵转去。牛皋败阵下来,在路旁扎住营寨。

  到了次日,余化龙、杨虎二将到了,问军士道:“为何牛爷下营在路旁?”军士回禀说是:“一到就抢关,打了败仗。”杨虎对余化龙道:“我们且安下营寨,同你前去看看他。”不一时安下营寨。余化龙同了杨虎走到牛皋营前,守营军士忙要去通报。杨虎道:“与你家老爷是相好弟兄,报什么!”竟自进营。那军士伯的是牛皋性子不好,如飞进去报道:“余。杨二位将军到了。”牛皋大怒道:“由他到罢了,报什么?”军士吓得不敢则声,走将开去。牛皋又骂道:“杨虎这狗男女,自己要功劳,却鬼头鬼脑的哄我。我以前每次出兵,俱打胜仗。自被他的贼元帅花普方在水中淹了这一遭,出门就打败仗。”那余、杨二人刚刚走进来,听见他正在那里骂,就立定了脚,不好走进去,悄悄的出营。杨虎道:“他自己打了败仗,反抱怨我们。”余化龙道:“我们去抢了汜水关,将功劳送与他,讲和了,省得只管着恼,如何?”杨虎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回到营中,吩咐众军士,吃得饱了,竟去抢关。正是:康郎已决安邦策,汜水先收第一功。不知二人抢关胜败若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